120草原自治區初訪:華山大草原上的「暫時」避世所

YuJen
5 min readMay 2, 2018

華山大草原最近突然搭建起了一個很有個性的空間。經過時很難不停下腳步觀望,好奇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奇歸好奇,如果不是因為和朋友參加「凝視實驗」活動的話,我想我也不會這個勇氣獨自走進去一探究竟。同樣在華山大草原上,這裡的人跟另一端在華山文創園區的人很不一樣。有些人留著凌亂的長髮,有些人光著上身,他們不經修飾的風格介於一種藝術家和流浪漢之間的模糊地帶。

野餐和拍照不是他們的主要活動。比起一般人把華山大草原當作假日休閒娛樂的場所,他們更把華山大草原當作是生活的地方。他們坐在破舊的沙發上喝酒聊天、把玩用塑膠水管作成的簡陋吹箭,刨削竹子——似乎在為新的建築或藝術創作做準備。晚上就住在簡單搭起的帳篷裡,過著遊牧民族般的生活。時間在這裡好像凝固在前工業時期。

公共精神是這裡的最高原則。入口的木製的告示牌上面寫著「共同維護」、「分享與捐獻」、「尊重」、「負責」、「展現自我」,很簡單,但也很困難。其中一間簡陋的房屋上掛著「免費廢物商店」的牌子,你可以直接拿走自己需要的,也可以把你不需要的帶來分享和其他人。

總體來說,這裡給我的第一印象很波西米亞、很嬉皮。這裡的人們散發著一種自由反叛的氣質,一舉一動彷彿訴說著他們不願過著跟一般人一樣追求金錢、地位、成功的生活。

也許是這群人的生活實在是過於與眾不同,無形中產生一種心理的距離感。我嚮往他們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但同時也覺得這一切只是虛幻的烏托邦,一種中產階級嬉皮逃避現實的方法。

不過實際參與了其中一場活動之後才發現,這個地方遠遠不止如此。

凝視實驗

我參加了其中一場叫做「凝視實驗」的活動。實驗的進行方式很簡單:和陌生人互相凝視彼此的眼睛幾分鐘,感受自己與對方散發出來的強大能量與存在感,期間可以做任何事,但眼神的交流不能中斷。

原本以為會像行為藝術教母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和烏雷(Ulay)對視時的強烈情緒宣洩而出,但是畢竟對象是陌生人,再加上近期生活還算穩定平衡,這種情況終究沒有發生。

儘管如此,實驗還是為我的生活帶來某種程度的衝擊。我發現自己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停下腳步,好好地認識一個陌生人了。

上一次這麼做,大概是獨自旅行的時候了。旅行途中,雖然自己一個人,但是並不孤單。因為總是會遇到跟你一樣的旅人,你們都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都能享受每次的不期而遇,彼此也都知道不久後即將分道揚鑣,所以更珍惜、投入促使彼此相遇的緣分。

回國之後,卻不知怎地,發現旅行模式好像和「現實生活」不相容了。「現實生活」中,人們似乎變得有領域性,防衛心較強。要打入人群,首先必須展現自己的價值與魅力,人們不再是無條件地接納一位陌生人。就像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在最新的脫口秀《鈴鼓》上說的:

一旦你走出這道門,你就會發現,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覺得你可愛,沒有人覺得你聰明,沒有人想聽你的意見⋯⋯。

不知不覺中,我也被現實社會的運作模式潛移默化了。為了讓自己在「現實社會」中立足,我們都拼了命地追求自我成長,於是變得不再珍惜每一次和陌生人的相遇,好像也忘了展現真正的自我。

所以剛看到這群人毫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時,才會對這種自由率性的生活有點不以為然。但是心裡其實又很嚮往這樣的生活。

我矛盾地卡在兩者之間,進退兩難。

翻轉現實的草原自治區

來到這裡,發現自己不孤單後,他們就能勇敢做自己。

爬了相關報導,發現主辦單位野青眾的成員之一在《生命力新聞》的報導上這麼說道。

或許他們早就意識到,有許多人和我一樣心底有股渴望,希望現實社會中,人與人的連結能夠多一點分享、多一點展現自我,少一點現實考量,又掙扎著不知道改如何是好,才打造了草原自治區這樣可以「暫時」喘息、充電的避世所吧。

在這裡,我感覺到現實與虛幻的邊界逐漸模糊。原本被認為是不切實際的生活方式,藉由群眾的集結,慢慢滲透到現實生活中,成為現實的一部份。與其說這裡是逃避現實的地方,不如說這裡是翻轉現實的地方。

我們可以在公共空間展現自我,自由創作,與彼此產生連結。不只是遛狗,散步,它應該是更有創造力的地方。⋯⋯ 最後,一如往常的,持續將對城市的想像化為真實的體驗。從今天開始,從廣場開始,希望這片草皮可以短暫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草原自治區並不會永久駐在這裡。事實上,主辦單位只和市府簽約到6月30日。約滿這裡將會恢服原狀。這片藝術聚落或許會變回原本居民遛狗、散步,或是野餐的草原。

雖然覺得可惜,但或許藝術的本質就該如此:沒有辦法被收藏、被交易,但是可以永遠存在心中,甚至促成社會變革。

我猜,這群人可能會在某處駐足、停留,接著再啟程,就像人生一樣。

雖然只是參加一個凝視實驗,但我想我還會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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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Jen

興趣是都市研究、文化研究,還有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