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Eric Lee 李之浩
3 min readMar 17,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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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候,我對蘇軾最深刻的印象,莫過於他與佛印和尚「一屁打過江」的有趣故事了。那時的我懵懵懂懂,對於中國文壇上對蘇軾的推崇,並無法領會,只覺得蘇東坡這個人好自大,而且運氣往往很差。

直到上了國高中,被他的《前赤壁賦》震懾。面對烏台詩案、面對一次次誣陷與貶謫,黃州、惠州、儋州。除了一詞《卜算子》的悲愴,他大多作品仍是給人釋懷與豁達的這種胸襟。後來,更從其作品中,發現了他對待妻子與親人的怡然態度。

前幾日,與一朋友吃午飯,聊了一下午。談著人生、工作、親友的離散際遇、談著人們因了解彼此而結縭;也因了解彼此而分離。可惜她當年還特別為這朋友,遠赴以色列參加婚宴,甚至當伴娘,誰知沒幾年光陰,這對眷侶,走著走著也散了。當年夫妻倆在禮堂裡的誓言,又算的了什麼?

返家的捷運上,想起了蘇軾寫予妻子王弗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妳離世已經十年了,我倆隔著陰陽兩世,並沒有刻意去想妳或不想妳,好像也難以把妳忘記。
距妳千里外的孤單墳墓,而我又能對誰訴說內心的淒涼。
假使現在讓我們再次相遇,我也是風塵滿面的皺紋,髮鬢斑白如霜了。

一夜朦朧夢間,忽然回到原鄉,透過故居的軒窗,望著妳安靜的梳理面容。
我倆凝視著對方,講不出話來,任淚水撲簌流下。
等到每年到妳去世的那天,我會再到妳的墓前,在那夜晚與月光,在長滿了松樹的山崗,在孤墳所在處,讓我再看看妳吧。

蘇軾最厲害之處,莫過於能把事物以毫不靡麗的方式,自然、不做作的表達出來,卻又不失其意象。這首《江城子》便是一例,相對中國多數情詩的詩情畫意,這首詞傳達的卻是老夫妻的相知相惜,即便老伴早已離去,我也再娶妻納妾,心中也仍保有一個妳的那個位子,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

台灣2017年離婚率高居世界第四。身邊環繞著許多父母離異的朋友,但我並沒有意識到台灣現代社會的婚情狀況是如此。
或許是時空嬗遞下,現在人對待婚姻的態度已與從前相差太大。有時難免在祝賀此位友人的新婚誌喜祝賀不久,為另一對離異夫妻的遺憾感嘆。

相對於婚前情侶愛戀的花俏及浪漫,婚後的夫妻生活,往往是平實、恬淡的;某方面甚至可能被視為是一種負擔,或甚至是倫理的約束,所以最容易拆散情侶的往往不是困頓與艱難,是平實、恬淡。

在《江城子》裡,看不到蘇軾與王弗的山盟海誓或情比金堅,而是情感的一清如水,已經超越了喜悅與憂傷,尤其最後一句「明月夜,短松崗」,暗示了與妻子即使相隔生死,仍延續著緣分。

也許是現代社會,自由主義與個人主義的大力發展,加速了夫妻婚姻的離散。就理性的程度上,或許離婚對怨偶來說是好的吧。然而,多少當年的佳偶在親友祝福下步入禮堂,最後卻分道揚鑣?現代社會又有多少夫妻,能保有像蘇軾與王弗這般的情感?
若夫妻相處多年,仍能相敬如賓,在當代社會是更顯得彌足珍貴了。

《江城子》的意境,對我而言還是太遙遠,我想,或許過個一二十載,當我再回首這首詞,和寫這篇文的自己,會別有一番感受。

見與不見,皆是見;緣起緣滅,仍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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