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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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Michaela Murphy on Unsplash

1989年由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如今於2023年再映,為何再映官方說法當然是因電影影像已經由現代科技重現。在選舉、政治議題皆敏感的當代臺灣,此電影的重映仍然脫離不了政治感,隨著蔣萬安於紀念公園的儀式、本校學生會游擊的抗議等,此電影增加更多探討性。

熟悉的臺灣色調、清冷陰暗的基隆港,這些隨處可見的臺灣風景構成電影寫實中極為重要的一環,沒有了異國的景象,一般臺灣人很難從純粹肉眼記憶中感到驚艷,因為敘事地點就在我們的家園。這樣熟悉、刺痛的感覺,以及零碎、冗長的時間中複雜的說故事量,極有侯孝賢的風格。電影之初接生而取名的「光明」對比國民政府遷臺後即將來臨的黑暗何其諷刺,日語的廣播電臺穿插燒香的本土環節,隱喻殖民的過渡,一個新生兒、一個新的政府。

知識份子都是憤怒的,他們戴上眼鏡批判時政,在書房、在餐桌。尤其餐桌作為一種政治場域的環境亦是一種列國皆然的文化,這裡什麼都可以吃、什麼都可以談。和服是殖民色彩、作為日式中華料理酒館卻稱作朝鮮樓的餐廳也是。陪伴知識份子聊政治的女性身著和服,她們都懂,卻又緘默,餐桌是男人政治的事,女人是工具。女人做為工具在電影中仙人跳的場景亦有之,電影以複雜的生意關係佐家族史,側寫當代臺灣社會內外及國族認同的危機。

人物關係部分,寬榮與靜子作為短暫的戀人,他們無法表意,書寫的文字作為黑底白字鑲嵌在鏡頭之上,是一種代言,寬美與文清的溝通也是,書寫在紙上,取代了兩人皆不擅長、或不能的對話。利用這種黑底白字的敘事手法,取代了人物的聲音卻更貼近人物的心理。我們溝通、交流之時,文字的書寫永遠比對話來的具思考性,書面文字能承載的情感更多。兩人抱殘守缺居於一室之內,卻免不了公權力(嘲諷地說)直接施加的迫害。寬美家裡來提親的時候,寬美離家出走來到了文清的家,這樣直接、不顧自己女子身分的盡致表露的愛意,對文清來說只覺得茫然,他不懂人世間太多複雜的思考,愛就是愛,需要那麼多的想法跟手段。文雄作為大哥也是一家真正的主人,代替了父親的位置。老父是萎縮、凋零的,電影開場時他戴著老帽坐在餐桌吃喜酒,電影到末時他也是坐在餐桌吃喜酒,他是名義上的一家之主卻沒有任何權利,所有都隨著他的生命枯萎。

國家在現實主義的定義看來,是單一合法的暴力壟斷體。國家在電影中的角色看來是公司,陳儀的公司。他們在餐桌上批判,餐桌上從朝鮮樓日式的餐館,換為私人住家的茶几,餐點從東北的銅製火鍋,換成下酒的簡單花生米,陪伴的依然是女人,從複雜的酒家女換成一心照顧文清的寬美,她、她們,依然靜默。

老父好賭卻沒有死,文雄卻因賭而死。電影中文雄都是最霹靂、雄壯的角色,像是我們身邊所有的臺灣父親,那樣的形象,家常的白色內衣與脂肪累積的肚皮,菸、酒,離不開嘴的三字經。我們受不了他們但也是因為他們,我們才有所依靠。他們乖戾卻有愛家的心,文雄已經想好要幫文清開照相館、以及文雄看到弟弟在病床發瘋的慘樣,用盡雙手制衡,內心刀傷可想而知。看到家人又受到毆打,文雄放下賭具拼搏,最終壯碩還是輸給子彈的速度。

有一個日本女孩,受不了生命的速度,最終選擇在最燦爛的年華死去。靜子把最美麗的和服送給了寬美,一方信紙留給寬榮最美麗的記憶;文清在走投無路之時選擇攝影,留不下永恆的生命,至少可以留下一幀照片,全家福,全家在照片裡,抱殘守缺,非常幸福。

電影老式的配樂,熟悉的本土色調,北京話、閩南語、日語交錯的後殖民色彩,複雜的國族認同,以及從商界派系鬥爭雜糅政治側寫的臺灣黑暗歷史,說故事量龐雜以致觀者看完後不勝唏噓。可,意識形態的標籤無法拿離此電影,究竟是為哪個立場說話,觀影者皆很清楚。若是此片標上臺灣人一生必看的宣言,歷史傷痕轉型正義的偏頗是否不當,有賴觀影者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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