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森堡打工度假(10) 穿上西裝的第一個月
第一次工作就和第一次戀愛一樣，聽別人講過很多卻沒有實際經驗，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又沒辦法完全確定，自信又自卑地就這樣開始了。
在我的想像中，作為一個實習生，我應該會從重複性高又沒人想做的工作開始，在這個過程中觀察、學習，力求精準。我把自己調整到不管是訓練還是磨練都要全力完成，加班或壓力則是成長的養份。我已經做好面對挑戰的準備 — — 高薪總是伴隨著代價，何況從零開始的我。
第一天到公司，西裝革履，襯衫燙得和新的一樣平整。人資在電子郵件中要我十點到但我九點二十就到了，結果令我看起來有點反而像遲到二十分鐘。正猶豫該解釋還是謝罪時，主管Eli（也就是面試我的女面試官）說：”First thing first.”
然後帶我到茶水間泡茶。
從此我每天進公司第一件事情就是泡茶。
Eli是德國人，她的英文口音非常好聽而且邏輯通順言之有物，每當我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她都會很有系統地全盤解釋一次，並且盡量避開對我而言像天書一般的縮寫。多虧先前在金融方面和基金社的學習，我通常可以很快地抓到她想表達的邏輯與重點。隨著我對Carne的公司架構越加了解，我發現Eli其實是這裡的Big names之一，地位僅次於CEO與COO之下，當COO不在公司時就是由她主持每天的晨會。隨著公司管理的基金在短短幾年內從二十個成長到一百四十多個，Eli的業務量也成倍增加，而且還很多樣化，但她就算身陷忙碌的一天，也從來不會對我提出的問題失去耐心。
Carne會為新人安排一連串的introduction meeting，每個部門會派一個人挪出一小時的時間，完整介紹各個部門的功能與職責，即使是毫不相關的部門，即使是對實習生。第一個meeting就是COO給的overview。一連串的meeting除了對認識公司與公司裡面的人很有幫助以外，也讓我感受到這間公司願意投注心力在員工身上。
工作的第一天，除了參加meeting以外，剩下的時間都用在改電腦設定、摸熟印表機、和outlook相處、把新注音輸入法找出來這些羞於啟齒但非常重要的小事上。第一周我的主要任務是看資料，學習盧森堡當地的公司法、基金分類、基金架構，還有Carne在這之中扮演的角色。每當我累積一些問題，我就會去問相關的人，通常除了得到答案以外還會得到一個pdf或紙本資料讓我研究半天。深入認識基金產業一直都是我的願望，如今終於開始認真學一點行內的東西讓我很開心。
第一個接到的任務是Eli要我把待會董事會要用的圓餅圖拉得好看一點。由於難度太低了，嚴格來說這是純學習，而且我看完所有文件後還得以一起參加董事會，並透過筆記和會後的詢問搞懂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和客戶不滿意的點。
第二個任務相當有趣。我們正在onboard一個全新種類的基金，而我們正要決定要向客戶要求哪些文件做查核之用。Eli請我從過去的模板中選出仍適用的項目，不過我還另外加了一些新的進去，其中一兩個由於出乎Eli意料而被稱讚了。這份文件修改後會成為未來針對同類型基金的標準要求之一，可以參與其中讓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還有一次，風險部門留了張便條給我說務必要我幫忙。我忐忑地走過去，發現他們收到了一個「日文」的不動產買賣契約，以為是中文。幸好他們只是要核對信件中的數字有沒有與合約中的相符，而「料金」這一類的詞我還看得懂，搭配上玩遊戲王學的一點點片假名，成功協助他們達成任務。
我開始工作的時機正好。Good Friday、復活節，以及緊接而來的勞動節、歐盟日，使得我工作的第一個月全都周休三日。在同事和我介紹出勤系統的時候，我看到6/23國慶日是禮拜天，正想感嘆一下時發現公司竟然補一天特休給所有人，真是把我嚇得不輕。我的第一周幸福到使我覺得我原先的心理狀態簡直是個受虐兒。
我的假期由於半年合約而出現了0.75天這樣的尾數，我問同事這是怎麼個放法，他說就是八小時裡放六小時。
我說難道我有一天就來兩個小時就走？九點到公司十一點下班？
他說我就另外找兩天多留一小時，直接放一天就好。平常很多人禮拜五想早走，也會前面多做，很彈性。
我說哇可是我們公司又不打卡，這樣沒問題嗎？
同事說：「我們本來就該表現出專業。」
我喜歡這樣的價值觀。
Carne的投資組合管理部門由四個人組成，除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犀利又溫柔的超人主管Eli外，還有Senior隊員Quentin，Junior隊員Simone，和實習生Eric我本人。
Quentin是比利時人，做事有條有理，非常可靠。當Eli不在或是看起來非常忙的時候，Quentin收到我求救的眼神就會跑來解救我。我想Quentin一定是跟隨Eli征戰多年的沙場老將，當我得知他只比我早一個月加入Carne的時候真是大吃一驚，因為他看起來就像在這間公司待了五年那麼久一樣。Quentin在家也擁有自己的一塊小田地，大概由於面試時對我奮發向上的耕田故事很有印象，他常常和我交流種東西的心得，不過當我聽到他會用塑膠布把土蓋起來防雜草，用罩子把植物罩住防寒時就知道他和只靠一把鋤頭打天下的我完全是不同檔次......
Simone是義大利人，雖然和Quentin只差一歲，不過由於先前的工作經驗和投資組合管理比較無關，因此還是以Junior資格聘用。相較於成熟穩重的Quentin，Simone顯得很淘氣，喜歡趁Quentin和我不在位子上的時候用膠帶貼我們的滑鼠底部，享受我們滿臉疑惑的三秒鐘，我把這些膠帶都貼在電腦螢幕邊邊當作收集品。Simone雖然在團隊中玩心最重，但對寫email的排版以及工作上的待人處事可說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當我犯一些低級錯誤，或是做事情沒有概念的時候，他是最常指正和告誡我的，我則是發揮顏回的精神，努力不讓他說同樣的話第二遍。
即使是Simone，加入這個團隊也不到半年的光景。因此這個團隊仍是以Eli為核心，其他兩人在各自的守備範圍內分擔Eli的工作，讓她可以專注在面對客戶，和其他部門開會和參加董事會上。這三個人都會派任務給我，雖然都不至於太困難，一開始還是不免有些踉蹌。不過我在做中學的過程中除了加強基本能力，還會試著改進工作的方法，使過程更視覺化和自動化，一個月下來自覺已經成為vlookup大師。我另外替自己做了一份excel來追蹤我的每個任務進度，重點事項和遇到的難關，如此一來在事情一下變得很多的時候尚不至於亂了陣腳，又能擁有一個展現自己生產力的檔案。
Carne除了彈性上下班時間，不定期的辦公室水果和每周五的business casual以外，還有一個我想都沒想過的福利：工作的時候可以戴耳機聽音樂！我第一次看Quentin拿出他的高級降噪耳機戴上時，想說他是不是要聽會議錄音檔，後來才在Simone的螢幕上發現他們原來是在聽歌。由於辦公室內的空氣不太流通，在窗外又是蓋房子的建築工地因而不能開窗的情況下，聽流行音樂變成確保我能呼吸足夠氧氣的絕佳方案。COO James在和我介紹Carne的時候曾說，他們相信快樂的員工會具備更高品質的生產力。據我觀察下來，Carne的員工普遍都很快樂，在這一個多月中我沒有觀察到什麼真正的負面情緒。雖然有的時候會很忙，有的時候會被客戶或其他合作的公司給害到，但大家頂多就是皺皺眉頭，專注於解決問題，普遍來說辦公室裡的氣氛是很不錯的。
除了每天努力工作，解決眼前的任務，Carne也時不時會有一些增進員工感情的活動。我們有一天中午是international lunch，會做菜的同事們無不施展拿手絕活讓大家嘗鮮。第一次嘗到來自伊朗的甜飯，來自南非的一道看起來像炸過的培根但吃起來也是甜的的料理，但我個人最喜歡的還是Simone做的義大利點心——起司棒上沾著奶油，再用火腿裹起來，簡單卻令人欲罷不能。慚愧的是，我的廚藝僅能自娛，難以娛人，出國前也沒有好好向媽媽學台灣菜，但作為在場稀有的東方代表，我帶了來自日本的午後的紅茶的奶茶給大家體會一下台灣的小確幸。
我也剛好趕上一季一次的Carne Club，這一次是到Kirchberg的一家運動中心攀岩！室內攀岩場就和台灣會看到的很像，通過不同顏色的突出物標示出不同的難度。特別的是，教練示範過幾次怎麼當在下面控安全繩的人之後，接下來就要靠我們自己幫其他同事控繩了，因此除了攀爬上去的緊張刺激外，控繩者把攀岩者慢慢放下來的過程也充滿笑料，因為一個弄不好就會讓掛在上面的人有自由落體的感覺。換個角度來說，一次成功的攀爬對攀岩者和控繩者之間的信任很有幫助，而且Carne的組織還算扁平，在公司時已經沒有太多的階級，到了私下場合更是容易打成一片，連我這個實習生都幫到一個部門主管控繩。不過，大概是大家都有保持基本的運動習慣，這個五十一歲的主管爬上去花的時間竟然比二十三歲的我還短，我真的是汗顏。
工作的第一個月的最後一天下班前，我在裝水的時候遇到James。他問我待得習不習慣，開不開心，然後鄭重地問我有沒有開始學到想學的東西。他說合約是雙向的，公司希望得到我的貢獻，而他聽說我做得不錯，但與此同時也要確保我有得到我想要的。
在盧森堡穿上西裝的第一個月，我覺得簡直是沒辦法再更幸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