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魁回憶錄(三)決心行醫
坐上湘桂鐵路的車,日夜奔波,輾轉到桂林軍醫學校,其軍醫預備團由王永安將軍主持。焦文魁在這裡停留數日,再南下柳州,轉黔桂鐵路到貴陽。途中還有些小插曲,畢竟一個人在旅途上難免會與同行的陌生人聊天,談天說地、打發時間,因為在戰爭時期,龍蛇雜處,有黑道的、販毒的、販賣軍火的,什麼人都有。他有一次在飯館中吃飯,一位著軍裝的人,吃飽後把老闆找過來,大聲斥責,說飯裏有蒼蠅,老板看到是穿軍裝,不想惹事,只好不收他錢。途中還遇到另一個穿軍裝的陌生人,兩人相談甚歡,晚上旅店就住隔壁,由於牆壁很薄,從他們對話中發現,是從雲南帶毒品到江西、浙江販賣,再走私槍枝回雲南的毒販。知道自己遇見壞人,隨即想辦法離開,不想因為同路受到牽連,後來每次回想起這段危險的經歷仍心有餘悸。不認識路就一路向人打聽,有時遇到好心人指點迷津,說明路程方向;渴了就找溪水,用手捧著喝上幾口;餓了就從懷中掏上捨不得吃的乾糧,象徵性地吃上一口,就這樣風塵僕僕地在通往紅十字總會,也是通往理想的路上。經過多天夜以繼日地步行、沿路打聽,終於抵達位於貴陽東郊,圖雲關山上的中華民國紅十字會總會。
住在圖雲關簡陋狹小的客棧中,他苦苦地思索著,人生地不熟,又舉目無親,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進入紅十字會總會。思考許久後決定自已寫信毛遂自薦,於是把寫好的信面遞於紅十字會總部。在一間由馬來西亞僑胞捐助建成的磚造辦公室裡,經由人事主管王學明先生,引見當時紅十字總會的代理盧致德主任(註一)及嚴智鐘教授。嚴智鐘教授詳細詢問焦文魁到圖雲關的經過和目的,對於歷經萬難來此求學的他頗為感動,同情地說:「你這孩子就不要再亂跑了,留在這裡好好學習做事吧!」這時疲倦至極的他百感交集,慶幸自己遇上好人,有安定的地方生活與學習。接著王學明要求他找擔保人,又是一大難題,因為隻身到圖雲關,舉目無親,找不到關係可靠的親友擔保。這時,時任學員大隊分隊的隊長吳心遠上尉(江西人)主動幫忙作擔保人,王學明接著把一切安排妥當,他內心十分感激。
中華民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的隊部約有一千多人,絕大部分人為年輕志願者,都生活在簡陋的棚屋裡。民國三十二年「戰時衛生人員聯合訓練所」編制再度擴大,改稱「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為提升軍中醫護人員素質,乃開辦養成教育,設立軍醫分期教育班及高級護理職業班,招考初中畢業生,施予分期、分科訓練。民國三十一年冬季,焦文魁被派至十九衛生大隊,主管大隊長為王玉贊上校,據說是西安雙十二兵變劫持蔣委員長時主要衛隊營長,後來發生七七事變,改編為林可勝(註二)博士中央軍第十九衛生大隊長。現今西安張學良元帥府有長鬍子的王玉贊相片,成為共產黨建國有功人士,為人和善,個子不高,身材稍顯肥胖,呈現出中年軍官的慈祥與富態,與夫人及小女兒住在置放衛勤教學用器材倉庫一端的隔間裏,焦文魁則分住另一端的隔間。在室外踫頭,他直爽的說:「焦,煙!」同時伸出粗短的手向焦文魁要一支煙抽。學會抽煙是在贛北戰場,因部隊都派人到敵後刺探情報,帶回日本香煙以證明確實到了敵後,大家都是生死伙伴,有福同享,煙也就這麼丟不掉了。衛勤管轄有學員大隊及學生大隊,即軍醫分期教育,一是為招收高中學生,同時也為護理人員進行教育。當時他的工作是由盧致德主任頒發的一等軍醫佐(上尉級)助教,專責學員衛生勤務野外教育器材之示範教育工作,有陳誠軍政部長的正式委任狀,而圖雲關是中華民國紅十字總會及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場所。此地人材薈萃,有海外華僑投效抗日戰爭,還有國際友人,全國各醫學院出身的名醫,如外科的張先林,內科的周壽愷,生理柳安昌,公共衛生工程的劉永懋,衛勤的徐步安將軍,護理部周美玉(註三)將軍等,都是各科的一時之選。
衛生勤務科與護理科在同一排平房辦公,二大科室各佔位於平房的二端,各有數間房。當時焦文魁服務於衛生勤務科,有同事李冠群(江蘇泰興人)及一位南洋華僑擔任文書工作,主要為衛勤器材示範教學,對象為從戰區選出軍醫現職人員,有專門教官授予衛勤軍陣外科急救。護理大樓則在旁邊的山坡上,為磚牆瓦頂的建築,另有公共衛生工程大樓及貴陽陸軍醫院,均為磚瓦石材建築,材料非常堅固結實,非一般的草頂木板之克難建築所能比也。周美玉主任的護理大樓在衛生勤務科靠近山坡,因是磚瓦建築,看上去頗顯氣派,從中也可以看出當時軍中護理及軍護教育之一般,在這棟磚瓦房裡,周美玉主任十年如一日,悉心鑽研護理,對於教育貢獻卓著。護理大樓是一棟氣派的房子,當時軍中重視護理及軍護教育的程度可見一斑,當然周美玉主任個人為之奮鬥的努力功不可沒。她剪著齊耳短髮,身著黃色卡嘰馬褲,腳瞪長筒馬靴,看上去十分有精神,她飽滿的精神很有抗日戰爭時期昂揚向上的氣質,可說是中國新一代的女性的代表,身邊有兩位護士小姐,一位叫李宗玲,另一位叫陳愛獻。週末的時候周美玉主任到貴陽市城區,身邊總是有其中的一位隨行,由衛勤科後山小徑走一段很長臺階前往城區。
圖雲關是抗戰時期軍事交通要道,西通雲南、緬甸、印度,北通四川重慶、成都,東通湖南、廣西。本地住民很少,人口大多為紅十字會所屬各科別及附屬機關,這些機構滿山遍野,依地形分佈。休假時,焦文魁會跟著同事一起去貴陽城區,先是繞道前門土塵飛揚的公路,然後抄近路從小路下山,後經過敬之公園(何應欽上將紀念公園)、中央醫院,再經南門外護城河橋而進入貴陽城區市內。民國三十三年,當時的敬之公園曾借給美軍運輸部隊,為經中印公路到中國的營區,軍用帳蓬排列整齊,大片大片成行排列的帳棚,緊緊相連,好像一大片土地裏冒出來的蘑菇,很是壯觀。美軍憲兵把守著幾個進出營區大門,進出的車輛頻繁,有吉普車、中型及大型十輪大卡車,美軍吉普車上經常旁邊會坐個女孩,於是就有了所謂的「吉普Girl」這一說法。中國遠征軍也可以隨時進出營區加油,只是加滿汽油簽完字就走。圖雲關公路兩旁,大多是各省逃難來此的人們,從事各行各樣的工作謀生,到處都是簡陋的臨時建築,以各省不同味道的飯館、客棧為多,形成熱鬧的戰時市街,也算是當時的特點。公共衛生工程學組的主任劉永懋教授,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長者,很容易接近年輕人,負責三民主義青年團主任工作,讓焦文魁參加了三民主義青年團。貴州地貌屬於中國西部高原山地,境內地勢西高東低,是典型的喀斯特(Karst)地形,氣候屬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區,常年相對濕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受大氣環流及地形等影響呈多樣性,當地俗稱「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也普遍流傳「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的說法,可見當時的氣候對人們的影響。落腳貴陽後,竟然遭遇到連續八十餘天未見太陽的天氣,天空中整日霧氣彌漫,細雨霏霏,軍人們穿著的水牛皮釘子鞋,很容易吸收水氣。初到貴陽的第一個冬天,雖然氣溫不太寒冷,但因水土不服,地形、氣候的差異導致足部長凍瘡,不過很快就痊癒。
在圖雲關時期,老友張宜齋奉派至獨山步兵學校受訓,結業後途經圖雲關返回部隊報到時,找到焦文魁停留片刻,剛好老友潘秉堯也到圖雲關與他相會,於是焦文魁請他們倆吃一頓肉絲蛋炒飯,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奢侈的一餐。在記憶中,留在圖雲關這一站的是許多青年朋友,他們的名字,與在大後方的從軍歲月連在一起,也與圖雲關連在一起。如毛文泰,河南人,他是在上海戰役中失散而流浪到貴州,參加紅十字會的工作,當時由廣東省返國參加抗日工作的華僑青年很多,一口流利的粵語,但是儘管他們說得流利,對不懂粵語的人來說,卻往往是一頭霧水。誰都知道,粵語幾乎是中國最難懂的語系,經常因為語音的誤差,鬧出很多笑話也不足為奇。這些華僑青年,他們對話中經常講「毛文泰」,在粵語中是「沒問題」的意思,聽起來卻像是在叫「毛文泰」,讓大家都產生誤會,以為他們總是在叫「毛文泰」。一時間「毛文泰」竟成圖雲關的風雲人物,在當時的軍中也成一趣事。
歸國華僑徐君,體型短小精悍,任文書工作,有著廣東人的精明和靈活,說起話來是典型的廣東國語,聽起來很逗趣。徐君酷愛抽煙,但當時生活清苦,沒有能力買香煙,於是自己動手製作,他把普通的紙捲成煙絲,大模大樣吸起來,一個人倒也自得其樂。湖南籍的唐君是典型的帥哥模樣,言談風趣、身材高大、鼻子挺拔,是個有為的青年,那時江西省派來一批畢業護士到紅十字會工作,小唐活躍在這些新來的護士當中,每天茶餘飯後總是會去找那些女孩子聊天。與他的活潑相比,另一位湖南籍的青年則木訥得多,這位老實憨厚的青年叫全體,姓全名體,號叫出席,他為人老實,沉默寡言,經常是用微笑代替語言,這兩名湖南籍的同事是各有特色。貴州省籍的黃致和,一口標準的貴州腔,在公共衛生工程學系,每當大家聚集在一起,總是充滿了歡笑,他們拿小唐的獵豔新聞取笑,或是天南地北的話題,無所不談,當然總是離不開抗戰的故事。
每年的七月七日及九月十八日,是各機關以及全體人民紀念七七蘆溝橋及九一八事變的重要日子。有一年的九一八,紅十字會的全體工作人員,在舖著茅草屋頂的大禮堂隆重紀念九一八,大會由盧致德主任親自主持。盧主任身著中將戎裝,馬褲馬靴,勳章佩件一應俱全,英姿勃發地出現在會場,全身上下透露出威武莊嚴的軍人氣魄。他致詞時神態嚴肅,表情沉重,講到艱苦奮鬥的抗日精神,希望大家要堅苦卓絕地繼續奮鬥,說:「如果我們再不加倍努力,明年我們也許要被趕到喜馬拉雅山過九一八了。」盧主任的話給大家許多的啟發。
民國三十三年秋,焦文魁奉衛生勤務科長徐步安將軍之命,被選派至重慶大坪中央幹部訓練團(由衛訓總所選派擔任訓練有關人員組成訓練小組)。徐將軍和善可親、神態肅靜、溫文爾雅,讓人心生敬仰,堪稱為青年們的典範。盧致德主任與軍政部長何應欽將軍的函件手稿均出自有國學修養的徐少將之手,然後徐將軍親自把手稿拿到小科員辦公室,交待焦文魁用楷書寫好後寄出,因為當時他的楷書比文書人員還要寫得好一些。民國三十四年,當蔣委員長高呼「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寸河山一寸金」的口號時,青年從軍熱頓時風起雲湧。為保障青年軍的健康,提高軍醫幹部素質,中央幹部訓練團軍醫大隊之任務為專門訓練衛生勤務,而受訓學員則為各醫學院進入第四年行將畢業之學生及地方開業醫師,結業後派青年軍做幹部當基礎軍醫幹部。在大坪設有廣大軍事培訓基地,各陸軍兵科,均有專業訓練,重慶大坪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當時集訓都是為了青年軍的成立。青年軍大部都是在學學生響應蔣委員長的號召而成軍,所以幹部都經由軍中選擇優秀軍官,再加強軍事專業訓練後,才派往青年軍擔任領導幹部。當時在大坪復興關受訓的青年幹部,在重慶市成為特色軍人形象,頗受市民的關注。
由大坪往重慶市區走,經過復興關(原名為浮圖關),山下就是政治幹部訓練團,同時受訓的有王昇、李煥、潘振球等,遷臺後都曾擔任政府首長。再經過兩路口才到熱鬧的山城市區,一直走可到朝天門渡口,在重慶市區復興關以西地帶,地處長江、嘉陵江腹地,兩江交會處即重慶尖端是有名的朝天門,由此渡嘉陵江即為江北,向南渡長江南岸則為海棠溪。大坪有一條石子公路,兩邊有簡單的幾家做小生意的店舖,當時並沒有公車行駛,向右走是到長江輪渡的九龍坡,可到江南的南溫泉,是風景名勝區,也有軍事機關分佈該區。當時有一座重要的教育學府就是政治學校,主要培養地方基層領導幹部,遷臺後擴大規模改稱為國立政治大學。軍醫隊就在這個龐大訓練基地,名稱為軍事委員會東南幹部訓練團,蔣委員長兼任團長,教育長為粵籍羅卓英將軍(民前十六年 — 民國五十年,字尤青,號慈威,又作慈衛,生於廣東省大埔縣白侯鄉漁洋坪村,為國民黨陸軍上將)參加受訓的人員大部分都是軍中挑選出的優秀軍官,其次是青年軍中的幹部。抗戰期間急需大量人才,志願從軍的青年不分學籍、教育,以當時的所需適才而用。此次培訓中,焦文魁奉蔣委員長親自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軍醫教官,受訓的各兵種都列為軍官,隊中還有蔣委員長之子蔣緯國留德回國參訓。當時他在軍官隊受訓,據說是在胡崇南部隊任上尉連長,大家都說他是天下第一連長,一樣在大坪接受艱苦的幹部訓練。
每週日在大坪幹訓團大禮堂、週一在復興關(原名浮圖關)的週會,軍官幹部都必須參加,均由蔣委員長親臨主持並進行精神訓話。軍醫隊主要是負責教育組的工作,受訓成員徵調自各醫學院四年級生及開業醫師,受訓三個月後派任青年軍團級醫療重要幹部。焦文魁所在之圖雲關衛生人員訓練所,奉命軍醫隊教育小組,成員共十二人,組長由馬安權主任負責,到重慶後改由協和出身的楊文達中校任組長(後到臺灣官至中將軍醫局長),下屬人員則有來自湘雅醫院的孔慶德醫師及衛生工程由桂籍林姓工程師擔任,各成員都有專責。在隊上,他是最小的蘿蔔頭,專門負責衛勤器材供應示範,當時楊文達中校在隊部,僅有一位當地派到教育小組的四川籍工友。這位工友懶惰成性,辦公室內的地面清潔工作,多由楊文達親自動手,身體力行感動周圍的人,起帶頭作用。
十幾個人生活在一起,大家都睡在一個上下舖的小房子,那個年代缺乏消遣時間的方式,到鎮上看電影、聽話劇演出又無交通工具。每天訓練完畢後的工作之餘,大家群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漫無邊際地聊天,消磨就寢前的時間,幸而孔慶德教官是一個為人風趣幽默的人,這給大家帶來不少樂趣。他思維敏捷,口才頗佳,大家聚集在一起時,都很願意聽他講三國演義、紅樓夢等古典章回小說,一口長沙腔調普通話,講得活靈活現,只要一開講,大家都鴨雀無聲、聽得津津有味,席而聆聽是大家睡前最好的精神食糧,因此在重慶時,孔教官是職員心中的中心人物。軍醫隊第一期為期三個月的學習任務結束後,孔慶德教官的女友許月娥醫師由圖雲關來到重慶看望孔教官,訓練小組成員聚在一起會餐,也是孔教授和許醫師的喜宴。大家紛紛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孔教授和許醫師大方地接受了人們的祝福,這對昔日的老同學(在湘雅醫院時是同班同學),在一起同甘共苦多年,在抗戰中最堅苦的年代裡,終於結成讓人羡慕的革命伉儷。在教育小組還有一位協和出身的熊榮超博士,個子不高,為人不苟言笑,平時總是沉默寡言,臉上有兒時因患天花後遺留下來的痕跡,他是婦科專門的醫師,但他在軍醫小組擔任的是軍陣外科課程,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學者,對醫學工作的嚴謹讓人肅然起敬。
在重慶時親自去看一場名為「日出」的話劇,由大坪經復興關,兩路口都是走路往來,再往重慶市的精神堡壘,一個代表全民抗日的巨大建物。經過新華報社,一般青年軍大都會隨意進去看看,在大坪幹部訓練團和在復興關接受抗戰洗禮的青年軍官學員,一律穿著灰色棉軍服,週末假日他們神情昂揚地行走在重慶街上。重慶作為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的陪都,也是抗日戰爭時期全國軍民對日戰爭的中樞。軍醫組的人員們走在街上時,心中都有一種被人尊敬的感覺,懷抱著理想,為國家而努力,為夢想而奮鬥。焦文魁常常在兩路口一帶逛書店,享受浸泡在書海裡的感覺,重慶的中華書局、新華書局等都是常去的地方。大街上,精力充沛的兒童揮舞著手中的報紙,在人群中大聲叫賣著各報的頭條新聞:「中央、掃蕩、新華報(指的是中央報、掃蕩報、新華報),快來看新出來的新聞啦!」這些賣報的兒童,就像一條條機靈的小魚,靈活地穿梭在大街擁擠行人川流中,清脆的童音夾雜在街上小販們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中,形成人潮中生機勃勃的市井繁榮景象。
在派赴重慶期間的民國三十三年秋冬之際,日軍侵略到黔桂邊境,進而入侵到貴州省的獨山,一時貴陽陷入緊張當中。貴陽方面準備疏散,幸而有援軍及時支援並反攻,終於大敗日軍,有驚無險。民國三十四年春,軍醫小組奉令歸建,焦文魁和同事們準備回到紅十字會。往返重慶的交通是由資委會派遣的運輸車輛,雖然人員均乘坐在器材物資之上,旅途中倒也無憂無慮,因為再也不用擔心像當年獨行往貴州圖雲關紅十字會一樣,搭黃牛受罪。同年夏天,重慶訓練工作結束後,全隊返回貴陽圖雲關衛訓總所,各自回自己建制科室工作,楊文達隊長就任新建完工的貴陽陸軍總醫院院長。
抗日戰爭獲得勝利後,衛生勤務科長徐步安將軍,為栽培焦文魁等接受更深的教育,特以親筆函向當時在安順的軍醫學校教育長張建(註四)中將,推薦他、同在衛勤科工作的李冠群、在檢驗科工作的黃啟祥等三人前往進修。三人一同到達安順接受測試後,編入專科部醫學組十一期,在當時安順北大軍營的校址,帶職接受正式的四年醫學教育。陸軍軍醫學校校址,設於安順城北門外郊區,原為兵營,後改為學員住宿上課的宿舍、教室、餐廳及教職人員教學研究的辦公室,校大門前有一個很大的廣場,樹立著一塊醒目的大字牌,上面書寫著「願做新軍醫者來」的大字。這是學員們操練運動的大操場,另有建於校外細菌研究所、藥科製藥研究所等單位,在安順城內東門有實習醫院、護士訓練所等附設教學設施,軍醫學院的眷屬人員,一般都是租城內的民宅居住。
當時,安順城內有很多高大的中心建築,都是有一定歷史的老樓,古色古香,顯得繁華高貴卻又帶著幾許滄桑,城中的大街方位分東南西北四條,路面由青石板鋪成。學員們大多穿著有鐵釘的水牛皮鞋,每當他們成群結隊經過街道時,都會傳來節奏響亮的腳步聲,氣勢懾人。當地居民大多為苗族同胞,著名的人物便是國民政府的谷家三兄弟(谷正綱、谷正倫、谷正鼎),他們都是高居要職的官員,祖籍安順,為故鄉增添許多榮譽。安順為黔西大城,當時貴州省主席是川將楊森將軍,曾經在安順軍醫學校的大操場上為學員生們訓話,盛讚軍醫教育最偉大的成就,便是保障抗日戰爭中,數百萬國軍部隊衛生醫療工作,終於獲得最後勝利,同時還指出勝利來自於中央政府軍事委員會蔣委員長,和黔籍軍政部長何將軍的英明領導。在校內遇見王繼長同學,他和焦文魁在黔江山城三元宮同期接受短期衛勤訓練,也同屬第六戰區之同一集團軍。他在集團軍總部工作,下轄二個軍,一個是陸軍七十五軍,為浙系部隊,另一個是由冀省軍長宋肯堂中將領導的三十二軍。軍醫學校的校長由當時的蔣委員長兼任(當時所有軍種院校均由他兼任),教育長是軍醫學校十五期畢業,留學德國的陸軍中將張建博士,因教育長是廣東梅縣人,所以在這一期的班上,兩廣的學員幾乎達半數之多。當年遭逢兩廣軍事問題,張建博士曾代表兩廣當局,到南京中央去溝通雙方意見,獲得圓滿結果,遂被中央派為中央陸軍學校教育長。張教育長是可以和大家同甘共苦的人,在安順時均徒步上下班,身著馬褲、馬靴、武裝帶,嚴肅莊重的儀表,凸顯出軍人的英武本色,在城內也蔚為一景。
安順城內的茶館特別多,周末假日的時候,大部份時間都在安順大街上,焦文魁經常和其他學員們到茶館,一杯清茶(即叩碗茶)、一盤葵花籽,閒話談笑間溫習功課,快樂的時光就這樣度過。傍晚時分有同學到小店來,大家去小巷中找吃火鍋的地方湊錢吃一頓,打打牙祭,再準時返校回教室晚自習。當時的城中都是石頭舖的路面,同學們大多穿當地產的水牛皮釘子鞋,一群人走在路上發出有韻律的嗒嗒聲。到安順的第一個春節,他不時會拜訪,亦曾在圖雲關工作過的周緻上校夫婦邀請到他家過年。周家小兄弟們特別高興,因為多了一個焦大哥一起在他們中包水餃過年。大年初一清晨,就有一個老人家來拜年,還有王永安將軍、張岩(註五)教授、李茂之教授等學校高級人員等,焦文魁則和周家兄弟們躲在房裡不敢出來。
在軍醫學校,留德的張岩教授,讓焦文魁留下深刻印象。民國三十四年冬天,張教授進入軍醫學校教授解剖學,教學嚴謹、不苟言笑、滿腹經綸的人。上課的時候往往「左右開弓」,左手畫出解剖圖,右手卻工整地寫著拉丁文名詞,典型的「一心兩用」,這種罕見的授課方式讓學生們十分驚訝。誰都知道,左腦指揮著右手,右腦指揮著左手,一般情況下他們各司其職,但能夠同時運用,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張教授教學時,同學們都是鴉雀無聲,上課連續兩個小時,一氣呵成,中場也不休息。在他的課上,誰都不敢馬虎,因為稍不認真聽課,成績就會被打成不及格,他也不允許遲到的學生進教室上課,所以同學們都很敬畏他。記得有一次,教授正在講解剖課的時候,有一位士官到課堂上來找他。士官在教室外喊了數聲「報告」,教授理都不理,仍然頭也不抬地給學生們上課。此時,那個士官提高音量,又大聲喊:「報告!」沒想到教授火氣一來,走出門對著那個士官的胸部,左一拳右一拳打過去,一邊打還一邊生氣地說:「我叫你喊,你報告!你報告!你給我滾一邊去。」結果那士官碰了一鼻子灰,趕快溜走。接著教授好像沒發生過事情一樣,繼續給同學們上課,課堂一片肅然,教室裡大家安靜地寫著筆記,鴨雀無聲,落針可聞。
然而治學嚴謹如此的教授,生活中的趣事卻讓人啼笑皆非,往往成為同學們之間的笑談。張教授在北平有自己的妻室,為他生了一兒一女,家在當地是富裕的家庭。在廣州軍醫學校任教時,有一次在車上被小偷竊走錢包,便寫信讓妻子從北平老家寄錢過來給他生活,誰知妻子把錢寄過來之後,教授竟然用這筆錢,在廣州納一個小妾。學校從廣州遷到安順,教授的小妾也跟著來,妻子則遠從北平來到安順,並且帶來女兒和一個姪女(兒子在北平老家,因為戰亂,教授的母親不放心孫子所以沒讓她帶出來)。同一個屋簷下的兩個女人,常常為教授吵得臉紅脖子粗。過年是張教授最難熬的日子,大小老婆,一個來自南方的廣州,一個來自北方的北平,張教授乾脆獨自一人跑到旅館睡大覺,誰也不理,眼不見心不煩,真是「齊人之福」難以消受啊!張教授和他的家人在學校外面租房子住,兩個老婆成天在家爭吵,教授居然練就一副能在吵架聲中睡覺的本領,每當兩個老婆在家吵得不可開交時,教授就捂著被子呼呼大睡。抗戰時期生活淒苦,張教授便以製作石膏彩色畫像為副業來貼補家庭生活。勝利後,教授去武漢教解剖學,接著又去東北,一路上一個妻子、一個小妾都緊緊相隨,三個人就這樣吵吵鬧鬧了一生,一輩子不得安寧,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姻緣。
民國三十五年在學校的第二年,安順城也逐漸成為焦文魁熟悉的環境。有時全班排隊走進城去東城門內,和其他班去上共同的課程,星期天除了到東門外茶館坐坐,也會租腳踏車騎一個小時逛到黔江中學、金鐘山等地方玩玩。同年暑假,軍醫學校的教職員和學生,開一次他也參加的河北同鄉會,聊很多家鄉事。以前在家鄉,很多人認為古代充軍(流放)所到的瘴氣凶蠻的地方便是雲南貴州之地,如當年吳三桂起義即是在雲貴一帶,沒想到大家竟然能在這裡相遇,實屬不易,所以大家分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緣份。有說有笑過後,一群老鄉笑著鬧著合影留念,想借此留下一些珍貴的回憶。這次聚會中自由活動的時間,見到同班同學閻學曾、楊柏勳、武立和、聶超然等,並由楊柏勳、武立和介紹晉見藥科教授呂世祊,同時見到他的女兒呂錫英,當時在公共衛生學系上班。因為認識鍚英,這成為一次格具意義的團體活動,焦文魁自此在一生中最青春的年代,開始一段萬里的愛情長跑,在以後風風雨雨六十多年的歲月中,相依相伴、執子之手、白首偕老。
這份愛情,是兩人一生中最美麗的夢。
同鄉會後焦文魁商得閻學曾同學同意,找個禮拜天一同去拜訪呂教官。當時兩袖清風、手頭拮据,只有空手跑到呂家,正好錫英在,他們坐在院中小板凳上,焦文魁結結巴巴地開口找話題。閻同學是高度近視,有「閻瞎子」之稱,是正定縣城西人,而焦文魁是正定縣城南人,兩人的家中間隔一條滹沱河,約距離二十華里。焦文魁的老家在八家庒村,距石家莊平漢鐵路和到太原的正太鐵路車站,大概有五、六華里之遙。平漢鐵路為寬軌鐵道,正太鐵路比較窄,據說法國人修正太鐵路時,本來規劃由由正定府起點到太原,但法國為節省滹沱橋建橋費用,同時怕以石家莊為起點時,中國軍閥會搶火車開往太原,所以正太鐵路較窄,但是火車輪距可改寬後,仍可駛上平漢鐵路。正太鐵路主要是山西省產的煤運到石庒(當時稱謂),再由石庒北道岔分各煤廠轉運至滹沱河沿水路運到天津。那時有一句諺語,說人的運氣不順心意時是「正太鐵路的火車」(倒霉,意即煤)。呂教官則是鄰縣獲鹿縣人,焦文魁住的八家庒西頭屬正定縣,東頭的花園村就屬獲鹿縣管轄,而且同是一個大車道的村街。他的家與石庒北平漢鐵路也不遠,以東約二華里,田地在村西接近平漢鐵路。呂教授的家是石庒以南的平漢路以西,屬獲鹿縣管轄,二家相距約十華里之遙,一談之下竟是最近的鄉親。
當時很多單位因戰爭結束開始復員,軍醫學校也分幾個梯次復員,先乘汽車到長沙,轉火車到武漢再搭船遷往上海江灣五角場,也就是上海規劃的新校區,由上海市立醫院及抗戰時期之日本軍醫院為校址,佔地一百五十萬平方公尺,與陸軍衛生勤務訓練所及軍醫預備團合併復校,於民國三十六年六月一日更名為國防醫學院。此院由協和醫學院時任軍醫署署長的林可勝將軍擔任院長,張建將軍及盧致德將軍任副院長,下設有醫學系、牙醫學系、藥學系、護理學系、生物型態學系、生物物理學系、生物化學系、醫學生物形態學系、物理醫學系、內科學系、外科學系、社會醫學系、衛生勤務學系、醫事技術學系等十四個系,官佐、學員、學生、士兵。上海校區很大,又分為數個大小不等的院區,焦文魁住在四院宿舍區,上課則是在總院區。教室原是日軍佔領時的重要軍醫院。抗戰勝利,日軍遣返,國防醫學院便在全國各省招收員生,以擴充醫、藥、牙、護等技術以及各種教學研究處所。
這年的暑假,他決定回到闊別十多年的家鄉,那時離家已整整十年,很想知道家鄉的父母生活得怎樣?家鄉的親人們生活得好不好?雖然偶爾有信件的聯繫,但不能緩解他對家鄉與親人們日益復一日的懷念,於是懷著思鄉的心,坐上上海開往家鄉的輪船,由上海搭輪船出黃埔江,再經崇明島至出長江口,再至東海。輪船行程遙遠,經過黑水洋(海水很深)時,船身劇烈搖晃,巨大的浪濤衝擊著輪船,劇烈顛簸,很多人都開始暈船,他也不例外。因為暈船,很少有人走動,大家都停留在原地,且手頭拮据,只能夜宿甲板上。每天的飲食則是船上最便宜的鹹鴨蛋飯,連續幾天後,吃到連提起鹹鴨蛋都噁心,此後數十年間,他幾乎都不敢再碰鹹鴨蛋。回家的路線要經過天津,再到北平,有他思念的女孩 — 錫英。利用回家的時間造訪北平無量大人胡同,見到朝思暮想的錫英,相隔許久再次見面,發現對方似乎成熟很多,比起在安順初次見面的情景更親切,青澀和稚氣已讓顛沛流離的戰亂鍛鍊得更成熟。錫英在南長街北平女中讀高中,上學要經過東長安大街及西皇城的東華門及西華門,焦文魁陪著她走在北平寬廣的大街上,記住這些街道的名字,熟悉這些街道的走向。很多年後這些熟悉親切的地名在腦海中,仍然散發著深情的光澤,至今聊起來仍是歷歷在目。在北平滯留短暫的時間,除了為與錫英見面,一方面也為賺取飛回石家莊的機票錢。經過在機場長時間排隊等候,終於買到飛往石家莊的機票,帶著思念飛回夢想中的家園。
帶回家鄉最大的禮物,便是復員時途經長沙買的一面紅色湘繡被面,是送給祖母的。作為家裡德高望重最老的長輩,祖母在家中慈詳和靄,家人對她的尊重無人能比,更是兒孫們最景仰的長輩。年邁的祖母捧著鮮豔的湘繡,高興得合不攏嘴,老人家笑哈哈地指著焦文魁說:「我說這孩子屬雞,又是天亮時出生的,是個辛苦的勞碌命啊!可當真是應驗了呢。」全家人歡聚一堂,氣氛非常熱烈,爹娘、叔嬸、哥嫂及弟妹等一一過來見這久未謀面的親人,一大家人幸福地歡聚,親情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把他包圍。在家鄉人的眼裡,他被描繪成身經百戰的抗日英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二爺一家,還有三爺一家都到齊,父親更是為待在家裏,暫時也不去平山工作。他的叔叔在石家莊橋東煤市街開設一間蠟燭廠,於平漢車站大圓環處已預購一個鋪面,希望他國防醫學院畢業後,能在那裏開一間診所。十年滄海桑田,經過日本佔領的石家莊已改稱為石門市,包括石家莊及休門鎮,以石家莊車站為中心,周邊有強大的防禦工事。日本人挖了一層濠溝保護,溝深二丈五尺,寬二丈五尺,非常的有氣魄。挖出來的土,在溝外築成了一道高土牆的防線,八家莊是在第二道圍牆之外、第三道周邊之內,可見那時石門市已是河北省中部大平原上的重要地段,外環防線之內還建了環市公路及環市鐵路。焦文魁看三道防守大圍,內心百感交集,家鄉已不是離家時的模樣,曾經見過的良田都已不在,不禁感到一絲惋惜。
在家鄉待了一個暑假,他又匆匆趕往上海的學校,此時國共兩黨的矛盾日益擴大,上海的生活指數更因內戰而日益飆升。戰後的失序,對政府的不滿,導致各地學生運動也風起雲湧。當時焦文魁在上海江灣區,星期天要去上海玩,要先到五角場,再到四川路底,搭電車到南京路,再去四大公司窮逛。他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學喜歡去蘭心戲院看表演,晚上有時也去黃金戲院看梅蘭芳的京劇。這些穿灰色棉衣的軍事院校窮學生,捨不得買票,都得先在戯院門口等候。有票的客人先進場完,還有剩下的空位,才會讓他們免費進場。散場時間很晚,已無免費電車可搭,於是大家集資擠一輛祥生出租車回江灣。上海消費水準高,物價不斷飛漲,作為清貧的窮學生,他和同學在街上連一碗陽春麵的費用都要節省,常常是半夜回到學校後,吃一些同學們留下來的冷飯,生活的清苦可想而知,卻也樂此不疲。好在是風華正茂的青春,身體素質好,也能為一點點的快樂忍住饑餓,他還苦中作樂對同學們說:「這可是比抗戰期間露宿山野好多了,至少現在的生活平安舒適,不用每天翻山越嶺,擔驚受怕被蚊蟲侵襲。」放假時,班上大多數人回家探親或遠遊,這時大多由俞瑞璋、馮文江兩位同學接辦班上的伙食。俞瑞璋是留校念書,馮文江是浦東人也不回家,一方面可多唸點書,一方面回家吃飯會消費家裡的糧食,精打細算,畢竟當時的浦東非常窮苦。臨近畢業,焦文魁已經在上海接受的臨床後期教學,值得一提的是在重慶幹訓團時的孔慶德教授,教導臨床X光學,他的夫人許月娥女士(湘雅醫院)教小兒科,沒想到在重慶時期的「小焦」,竟然坐在教室裡傾聽他們授課,成為他們的學生,鄭寶琦大夫則教腹部外科,這些老師對教學十分負責。此外,學校還經常組織他們到上海總醫院病房,實地見習。
民國三十七年暑假後,校方為加強臨床病患病學,要求學員多和各類傷患實地接觸。這年底因為物價飛漲,社會上人心不穩定的現象蔓延到學校中,因此學校決定讓即將畢業的學員,提前進入實習階段。焦文魁和班上的同學被分配到全國各大總醫院實習,最先被抽到瀋陽總醫院,後與同學交換到徐州總醫院,最後和同學交換到青島的浮山所,青島第八總醫院實習。首先實習的是外科,醫院由日本人創辦,在上海、天津也各有一所。後因想到青島與錫英會合,決定更換實習醫院,沒想到這一決定也改變他的一生,試想:如果分到瀋陽總醫院,將面臨國共的遼瀋戰役,結果非死即降;若是分到徐州,那也擺脫不了跟杜聿明一起投降的命運。到青島後與錫英分別隨著國軍遷往臺灣,不但有機會在臺灣發展,同時也避開大陸文革的鬥爭,焦文魁留在大陸的同學都經歷慘酷被鬥,說來不勝唏噓。
「錫英可算是我一生的貴人。」焦文魁說。
青島總醫院為日本侵華時的建築,是青島當時規模最大且醫療設備最為完善的醫院,面臨渤海,並有優良的海水浴場,後面是山,背山面海,紅瓦為頂,乳白色的牆壁,數棟建築鱗次櫛比,氣勢磅礡。每棟房子均有長橫寬廣的木質地板長廊,互相映接所有相關病房科室的治療設施,焦文魁在外科實習的指導醫師是馮德壽、陳南漳,外科的主任是劉銘德,總醫師則是陸振莊(河北正定縣人),也算是老鄉。河北省正定縣是民國初年的中國模範縣,又稱定州縣,定州的塔、正定大佛寺都是很有地方特色的景觀,同時定州的眼藥水也很出名,當年周美玉將軍就曾參加過當地的工作,成為全中華民國模範縣的工作成員之一。在外科實習期間,曾參與和主任、主治醫師共同為一個腦部嚴重受傷的士兵開的大型手術。青島新聞曾經報導此事,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基本上沒有能做此種大型手術的醫院。院裡還經常請青島大學的醫師教授,定期來院作學術指導,他非常珍惜這些機會,每次會議從不缺席,認真作好筆記。醫院裏他再次看到戰爭給士兵們帶來的惡果,外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戰場下來的輕重傷患。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與源源不絕的大小手術打交道,有時一天下來,做的手術連自己都記不清楚,開顱術、截肢術等一些大型的手術往往一做下來就是十多小時,在汗水與鮮血中,面對受傷的同胞,充滿同情與悲憤,下定決心要讓他們得到最好的治療。
醫院的設備在當時非常簡陋。北方天氣寒冷,醫院裡沒有暖氣,日據時期室內走廊暖氣設備因經費不足已停用,面對大量繁瑣的工作,每天很少能在午夜十二點以前成眠,經常夜以繼日地工作,等到拖著疲憊的步子回到宿舍時,已是凌晨時分。鑽進冰冷被窩裡,感覺剛剛睡暖和,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接著天色便大亮,迷糊下就趕緊起床,又開始緊張地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當中。艱苦的衛生醫療條件下,一些輕傷變成了重傷,重傷的戰士,焦文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掙扎中撒手而去卻無能為力。每天都有大量傷病員在痛苦中掙扎,每天都有傷病員在掙扎中去逝,看著受難的同胞,他心如刀絞,每天填寫病歷交接班的時,內心總是很沉重。曾經在他面前的年輕生命,因救治無效,都有被新名字代替,內心的無奈與傷痛溢於言表,尤其在跟隨指導醫師查房,報告他們的病情進展時,內心都異常沉重。
註一:盧致德(民前十一年 — 民國六十八年),金鼎上柵人。少年時寄居於天津姑父梁家,先後入讀新學書院與北平協和醫學院,獲學士學位。於美國紐約大學深造,民國十七年獲醫學博士學位,並留校任教兼研究生理藥理學。民國二十一年夏歸國後聘為北平協和醫學院教授,同年八月任中央軍校軍醫少將處長,民國二十二年兼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軍醫處處長。民國二十三年任駐贛綏靖公署軍醫處處長兼軍醫署視察主任、重慶行營軍醫處處長、廬山軍官訓練團及峨眉軍官訓練團衛生處處長等職。民國二十五年,奉派出國考察軍醫教育及軍隊衛生勤務,赴英國、法國、德國、比利時、奧地利、義大利、美國、加拿大諸國,併入英國皇家陸軍醫學院進修。抗日戰爭時期,盧致德任軍事委員會後方勤務部衛生處處長、軍政部陸軍中將軍醫署署長、軍政部部副兼軍政部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主任。抗戰勝利後被派至南京、上海、北平、天津等主持軍醫部門的接收工作。民國三十八年春遷往臺灣,任國防醫學院代理院長。民國四十二年五月至民國六十四年十月任國防醫學院院長,民國六十八年六月十一日於臺北榮民總醫院病逝。
註二:林可勝(民前十五年十月十五日 — 民國五十八年八月七日),生於新加坡,祖籍福建省漳州府海澄縣(今漳州市龍海市海澄鎮),曾任中華民國衛生部部長、國防醫學院中將院長,被譽為中國生理學之父。他是最早為世界科學界推崇的中國科學家之一,為中國培養了一批醫學與生命科學方面的人才。
註三:周美玉(民前二年 — 民國九十年),浙江慈谿人,中國軍護的先驅開拓者,也是中國女性獲授少將軍階的第一人。北平協和醫學院護理學校護理科畢業,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公共衛生及衛生教育碩士,並於民國三十七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護理教育碩士學位,一生以慈悲濟世為懷,最先參加晏陽初的鄉村建設工作,民國二十六年抗日戰爭開始,即追隨林可勝等醫學界前輩,投身軍旅,以救死扶傷為已任,是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農村衛生及一般護理教育負責人、抗戰期間任紅十字會救護總隊護理負責人,幫助創立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創辦國防醫學院護理系、曾任護理系主任及台北榮民總醫院護理部主任、中華民國護理學會理事長、中國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戰後繼續在軍中服務,奠定中國護理的專業精神,有中華民國「軍護之母」與「中國南丁格爾」之譽。
註四:張建(民前十年 — 民國八十五年六月十一日),廣東省梅州市梅縣區人。陸軍軍醫學校醫科十五期畢業,民國二十三年獲柏林大學醫學博士及哲學博士,民國二十六年任中央軍醫學校教育長及軍醫署署長,民國三十五年任國防醫學院副院長,民國三十八年遷至臺灣。因於日記中表示對當局不滿,民國四十年遭調查局軟禁,一年半後獲釋,對官場失望,便於新竹市開業行醫。民國七十四年移居美國,民國八十五年逝世。
註五:張岩(民前十一年 — 民國六十五年),字沖霄,河北省安國縣西佛落村人。他從事人體解剖學教學五十年,是我國解剖學界德高望重的學者,曾在北平大學醫學院、瀋陽醫學、湖北軍醫科大學和河北醫學院等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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