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魁回憶錄（八）文魁診所
焦文魁擔任八零四總院任院長轉瞬間已過八年，原來規定少將屆五十五歲退役，上級特依據軍官服役條例命令順延兩年。然而兩年時間轉瞬即逝，眼見任期即將屆滿，該開始規劃退休生活。他心想要在有生之年和錫英一起周遊世界，去世界各國旅遊，多看看大陸各省的風土民情以及青山碧水。雖然在抗戰期間，曾隨軍隊征戰南北，但那時候的中國正處於戰亂之中，滿目瘡痍，這麼多年過去，大陸該有很大的變化吧？他更思念久違的故鄉，想親眼目睹家鄉的變化，尤其對於錫英，一直心懷愧疚。多年來，錫英一直陪伴在身邊默默地支持家庭與事業，相夫教子，任勞任怨，雖然外表柔弱卻一直肩負著家庭的重擔。一晃幾十年的歲月就這樣匆匆過去，尤其在任職院長八年期間，公務繁忙無暇兼顧家中事務，錫英必須經常母兼父職，如今已屆退休之年，兒女也都成年，是時候該一起去世界各地走走看看。
退役前在一次與何應欽上將（抗戰時任軍政部長）聚會時，請求他協助在延役期滿順利退役，何上將莞爾一笑說：「你該為國家做點事啊，延役乃眾人求之不得之事。」夫人接著有點不解的問說：「來找我們的都希望延役，倒是只有你希望提早退役。」焦文魁向何上將說明軍旅生涯已久，嚮往自由生活，偕妻子海闊天空，周遊世界，因此決定請辭，懇請何將軍務必幫忙。何夫人見他心意已定，似乎已完全了解他心中的想法，於是也幫忙說話。她對何應欽說，焦院長要是真想退休，你就跟郝柏村（註一）總司令說一聲吧！這麼多年軍旅生涯，他也該退休。當他再次與何部長見面時，部長笑著說，前幾天他在餐會中與郝總司令見面時，已經將這事告訴郝總司令，先是猶豫了一會兒，但接著還是同意了。焦文魁至今非常感謝何應欽部長成全退休的願望。
退休後他開始興致勃勃地擬訂旅遊計畫，和錫英商量，然而病患們並沒有因為他退休而減少，作為一個醫生，仍有許多的患者找他看病，外縣市的皮膚病患者都知道到臺南市找焦醫師，反而每天絡繹不絕地找上他在南門路的家。但他也想徹底退休，過含飴弄孫的老年生活，所以包括退輔會、醫院找他去上班的邀請都被謝絕。錫英了解他的困擾，於是商量找出一個二全其美的辦法，開一家私人診所，如此一來雖然已退休，還是可以為求診的病患服務，每年停診休假一段時間到國外旅遊。與此同時，很多朋友也紛紛建議他開一間診所繼續為病患服務。民國七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臺南市南門路的「焦文魁皮膚專科診所」開張，沒有熱鬧的慶祝，一些貧困的窮人們也慕名找上門，有些是多年的頑疾經年未治，有些是新發的病情。由於他們屬低收入戶或是窮困的退伍軍人，卻無適當醫院就醫，求助無門，焦文魁都會一樣的為他們診療用藥。對於窮苦人家的患者，他都會視情形比照一般患者為他們治療，至於收費則主動予以優惠或免費義診，有些貧困患者非常之純樸，雖然極為困難，但相信臺灣的風俗，堅持「沒錢醫不好」，只好象徵性地收取診金，好讓他們心安。對於鄉下來的貧困患者，看完病後他都會說錢不夠沒關係，只要治療有效，一定要繼續治療，因為有很多頑固的慢性皮膚病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治癒。
慕名求治的病患一批又一批地來到位在南門路的診所，經常連門口都站了幾十個患者。一位退休的軍人，因家境貧困也慕名到診所求診，焦文魁願意免費為他治療，很久以後這位病人才再次出現。他問道：「你怎麼好久都沒來了呀？」病人羞愧地說：「我沒有錢，看到你每次為我治療不收錢，內心過意不去，不好意思再來了。」焦文魁就告訴他說：「沒錢也要來！你要記住，先把病看好再說，治療必須連續用藥，中斷就沒效了。」一個開金店的生意人，每次來看病時都說錢沒帶夠，後來乾脆也就不給，明知道生意人有錢，故意想佔便宜，他看到的不是生意人的精明滑頭，看到的只是病情好轉就開心了。
患者濃濃的人情味，令人難以忘懷，他們回報的往往是一些與金錢無關的東西，有的抱一隻雞或是帶著自家農產品來送他。一位臺南縣的農婦來看病，因其窮困，到治癒都分文未收，在以後的十多年，每到逢年過節，這位農婦都會請他的兒子，送一隻活雞過來。活雞孩子們不忍殺，就在南門路後院用竹籬圍了個雞欄養雞，有的雞竟也成孩子們的寵物，養到四、五年直至老死，樸實鄉民們淳樸的感情表達，令焦文魁內心非常感動，深覺自己一切努力都值得！
遇上病患不多的季節就與錫英出去旅遊，或是去美國兒女家分別小住一段時間，享受親人團聚、含飴弄孫之樂，往往在意猶未盡回到臺南家中時，附近知道消息的一些老病號都已來診所關心門診時間。郵箱裡許多的信件中，也接到一些病家寄來的郵局匯票，多是因當時付不起醫藥費，事後湊齊如數奉還的，其實他早都忘了。來診所的還有以前一些軍中同袍和老朋友，在馬祖外科手術組認識的圓臺山主陣地團長顏珍珠，也來到診所。顏將軍先後畢業於中央軍官學校第十五期步科和陸軍大學參謀班第六期，民國二十九年到民國三十八年任第七十八軍參謀、連長、昆明陸軍總司令部參謀處參謀、七十四軍參謀、團作戰部主任、營長、團參謀主任等，在臺灣任團長、師長、陸軍作戰發展司令部副參謀長、第二軍少將副軍長、陸軍特種作戰司令部參謀長和第二軍中將軍長等職，當時已經高升勝利營區中將軍長（或稱第八軍）轉移至旗山軍軍長。顏中將單獨蒞臨診所時，焦文魁早已聽說顏中將的情況，他看了顏身上的皮膚病，輕鬆的告訴中將有把握把皮膚病治好，談笑間顏中將以軍人的口氣，嚴肅中又略帶微笑的說要焦文魁為他即刻治療。多年從醫過程中，有許多患者就是這麼聊著聊著，成為好朋友，他和顏中將一邊診療一邊談話，一是為敍舊憶往，二是為工作需要。因為要麻醉，他要顏中將隨時回應，以便觀察他的情況，顏中將笑著說，老朋友你就別開玩笑了！
治療剛開始時，顏中將還有問有答的，說著說著他的話卻突然中斷，竟然對藥物產生過敏反應而暈厥。焦文魁內心頗為緊張，畢竟為一位中將治療一旦有絲毫差錯，後果必定不堪設想。於是他立即停止治療，緊急處理，並旋即通知內科老友一起會診，證實這是典型的藥物過敏反應。等顏中將恢復時，問有什麼感覺，他說：「沒什麼啊，只是稍微有些頭暈而已。」焦文魁懸在心中的大石才終於放下，年齡增長導致體質退化，是無法回避的生理現象。他對顏中將開玩笑說：「您可真是嚇到我們了。閣下要真是在我這小診所發生了問題，可真是成大新聞了啊。那我可是要出大名了。」他聽了笑咪咪地握握焦文魁的手，由於顏中將治療中有驚無險的經歷，他此後更加謹慎地用最簡單有效的外用藥治病。
同樣的事情在診所還發生過一次，臺南市政府的陳平權科長，也是他的多年老友，由讀國中的女兒陪同來診所看病，竟也出現與顏中將同樣暈厥的過敏反應。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就不再緊張，順利的完成治療。門診的的病患，來自於全省各縣市，十坪大的診所經常坐滿患者，坐不下的就到門口外面站著等，大家也沒有怨言，通常一天下來看四百號病患是常事，工作可謂繁重。時光不饒人，門診時病人一個接一個的，一天下來往往感覺到很疲憊，畢竟已屆耳順之年，不若以往年輕之時，先為躲避日軍，投入抗日戰爭，奔走於大江南北之上、重山峻嶺之間，真不知道到是靠什麼樣的精神撐過來的。為緩解工作壓力，他每年會給自已定幾個時段，找錫英程三、五好友，一起遠離工作，去國外遊山玩水。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新環境就帶來新鮮感，這是他喜歡旅遊的主要原因，在恬靜的山水間放鬆心情，欣賞著自然界帶給人心的美麗，從而達到緩解工作壓力的目的。開業的十年間，診所裡總是有川流不息的病人，旅遊的足跡也踏遍世界許多國家的名勝古跡。
當年抗戰期間在與敵戰鬥前線時，雖然很少看到新聞和報紙，也知道世界兩大陣營中的美國白宮（White House）、羅斯福總統（Franklin D. Roosevelt）以及蘇聯的紅場（Red Square）、蘇維埃聯邦（Soviet Union）主席史達林（Joseph Stalin）。那時候他就對白宮與克里姆林宮（Kremlin，簡稱克宮紅場）存著無比的好奇心，期待著有一天能身臨其境，這些眾皆所知的地名，也是他抗日戰爭中嚮往的目標，終於願望有機會實現。他們先是隨著旅行團到美國旅遊，參觀美國華盛頓白宮，待蘇聯解體後，中華民國開放東歐旅遊，又到東歐國家旅行。首先到的是莫斯科和列寧格勒，然後又到了波蘭、東德、捷克、匈牙利、南斯拉夫等國家。莫斯科是抗戰時期蘇維埃的首府，在莫斯科觀察到一些令人感慨的社會現象，機場的商店冷清且燈光暗淡，路上的高大行人裹緊衣服行色匆匆地擦肩而過，表情冷漠。旅遊團住的飯店三餐均需要回飯店去進食，大街上並無店鋪。紅場有很多歷史遺跡，廣場以方形石塊鋪陳，卻並未鋪成平整的方形，顯示出了強烈的凹凸感，面積則比北韓平壤的金日成廣場還要大很多。三天期間，他兩次走進克里姆林宮參觀，這裡曾是世界一大權力核心，著實吸引著他，除此之外，還特地參觀莫斯科地鐵車站，地鐵車站裏陳列著不少寶貴的建築藝術和文化古跡，其歷史價值可謂無以估計。
民國八十一年九月，他和夫人錫英一起，隨團參加了大陸的「絲路之旅」。旅遊巴士在新疆的葡萄架下穿行，車頂觸到葡萄架，一些葡萄落在汽車頂部發出清脆的聲音。夫人惋惜地說，這麼多葡萄掉地下，不揀起來太可惜。開車的小夥子快樂地大聲說：「我們這地方的葡萄太多，不掉一些到地上還真吃不完呢！」他和呂錫英快樂地相視而笑。民國八十三年七月，他和夫人呂錫英開始他們的「北歐之旅」，足跡遍及丹麥、瑞典、挪威、芬蘭、冰島等國家。民國八十六年五月，他和夫人呂錫英開始「東南亞之旅」，足跡遍及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等國家。民國九十年七月，他和夫人呂錫英在二女兒焦淑慧的陪同下一同遊覽了加拿大的哥倫比亞冰河、溫哥華的國父 孫中山紀念館、著名的「馬蹄穀」以及加拿大的國家公園冰河公路等景點，白雪堆積在山頭，就像一層蛋糕上的奶油終年不化，加拿大國家公園冰河公路據說是世界上最美的公路。每到一處，他都像孩子般的開心，在每個景點都拍照留念，想要留住一段段快樂開懷的時光。 旅遊、治病、再旅遊、再治病，這就是他退休後的生活。
貧戶、老師、警察、記者、社會各界團體、軍中團隊，臺南的文魁診所為無數的病人解除病疾的困擾，有致電、致函鳴謝，有寫文章登載報刊感謝，也有送錦旗牌匾致謝的，各種匾額、獎牌琳瑯滿目，他特製一個大型陳列櫃擺放這些代表謝意的物件。匾額則高掛在室內牆壁，因匾額太多，連門外的走廊也掛上。後來，一位好友建議他儘量減少匾額的懸掛陳列，不然給人好像進入廟宇的感覺，他採納了建議，取下了很多匾額，只是把一些有特殊紀念意義的物件保留陳列在牆上，如臺南議會通過頒發的臺南市第一號榮譽市民、臺南市外勤記者聯合贈送的紀念牌、三軍大學校長余伯泉病癒贈送的紀念牌等。它們記載了作為一個仁慈醫生在不同年代為病人的努力。文魁診所在為無數病患服務十年之後，年近七旬的他終於宣佈正式完全退休，再也不從事皮膚病的診治。開業了十多年的文魁診所退出人們的視線，但他帶給那些病患的溫暖和關愛，都留在人們的心中。
註一：郝柏村，民國八年七月十三日生，小名合三子，江蘇鹽城人。先後於陸軍大學正二十期、中央軍校第十二期炮科、三軍聯合參謀大學、三軍大學戰爭學院將官班、美國陸軍參謀大學就讀，歷任國民黨軍隊排、連、營長，赴臺後任炮兵總教官、第三軍炮兵指揮官，師長、軍長，金門防衛部副司令，總統府侍衛長，軍團司令，陸軍副總司令。民國六十六年四月至民國六十七年六月任副參謀長兼執行官、民國六十七年六月至民國七十年十一月任陸軍總司令、民國七十年十一月至民國七十八年十一月任參謀本部參謀總長、國防部長。民國七十九年五月至民國八十二年二月任行政院院長，同年十月任國統會副主任，民國八十二年二月至民國八十五年五月被聘為總統府資政。自民國七十年起連續當選國民黨第十二至十四屆中央委員，民國七十三年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常委，民國八十二年八月當選國民黨副主席。民國八十二年二月，受李登輝和民進黨雙重壓力，被迫辭去行政院長，此後與李登輝的矛盾日益尖銳。民國八十四年十一月應林洋港邀請，搭檔競選第九任正、副總統，並為新黨立委候選人助選，被國民黨撤銷黨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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