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孤獨的成年禮

看完楊德昌的三部回顧展,覺得必須說說心裡壓著的石頭,這個令我在戲院裡昏沈滯悶的莫名所以、無以名之的不適感,到底從何而來。同溫層的朋友看片後都會問:最愛是哪一部?我其實答不出來。楊德昌的每一部幾乎都完整具足,無論是美學形式還是敘事結構,象徵隱喻或者指涉援引,你幾乎找不出他的重大缺點。那麼究竟是什麼,令我感到不適?或者說,是什麼造成整個觀影完成之後的不滿足? 我想我的不適主要在於《一一》;它意外地成為導演的最後一部。楊德昌的電影很大的特徵是冷,以及清醒。他過度清醒,並且清醒得太直接、太早。早於他活著的時代,也早於其他同時期的電影作者。攝影機連同他的凝視,冷靜地看著台北人如何走過、攀爬過都市裡的利慾蔓草,情愛荒蕪。導演的目光像是一把銳利的刀,輕輕地劃過台北人的皮膚,看著你流血,同時嘲笑你依然無感於身體的痛,直到滲出的血緩緩地流瀉一地(這也正是青梅竹馬的結尾)。清醒的觀眾是感受得到的,這股冷冷的目光透過銀幕直擊而來,你感覺很冷,伴隨著戲院冷氣的冷,涼至心底。走出戲院,感覺很絕望,無路可出。但憑著本能你還是可以走到西門町6號出口,沿著扶梯而下,搭上捷運,安全返家(是的荒蕪的台北人總是有能力安全返家)。我不確知導演是否也預先洞悉了台北人的這一層生存技術,但或許他特別想要嘲笑的,就是都市中產還可以繼續活下去這個可惡至極的無動於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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