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O實習｜亞洲自由選舉網絡(ANFREL)（中）：工作及參與
本篇以週記方式，記錄我在ANFREL的實習經驗。
關於我在申請ANFREL實習和教育部青年發展署「選送青年赴新南向國家深度研習計畫」的經驗，請參考：NGO實習｜亞洲自由選舉網絡(ANFREL)（上）。
關於我結束實習返國後的經驗分享、發表和紀錄，及整趟實習帶給我的啟發，請參考：NGO實習｜亞洲自由選舉網絡(ANFREL)（下）。
實作學習：拿出愈挫愈勇的「蟑螂精神」
「實習」，實作學習。
初來乍到泰國工作之時，就是不斷經歷衝擊、錯愕、困惑及不滿等情緒的無限循環。回想起來，在沒有親身目睹及體驗之前，關於泰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狀況，尤其是民主現況和社會氛圍，確實難以想像。
自2014年泰國軍事政變起（自1932年以來，這是第12次），由前陸軍總司令、現任總理帕拉育（Prayut Chanocha）領導的軍政府，透過臨時憲法和國家和平秩序委員會（National Council for Peace and Order，NCPO）來掌管泰國的政經軍媒大權。
此後，泰國2000年代以政黨政治、紅黃之爭為主的「泰式民主」受挫；其中，臨時憲法第44條賦予軍政府以「推動改革、強化公共團結與和諧」或「防止、阻絕或壓制國內外任何可能危及公共和平及秩序、王室、國家經濟及公共行政的行為」為由，發佈凌駕於國家法律之上的行政命令。
近二十年來，泰國在民主化的路上似乎節節倒退，使得推動民主化的NGO之倡議空間愈趨受限，NGO工作者更時時承受面臨恫嚇或威脅的恐懼。即便只是作為實習生，在泰國的我也充分感受到空氣中那股對政治議題及民主化運動的敏感壓力，並感到有些緊張與不自在。
在ANFREL實習期間，從選舉觀察、民主倡議活動的第一現場，到非政府組織競爭爭取資金和國際聲譽的NGO politics角力，都使我深深意識到凡事皆政治。在臺灣，我們所習以為常的「民主」，不過只是政治的其中一種樣態；在泰國社會努力挖掘冰山一角下的結構性問題後，最後往往竟只能發出無力與無聲的哀歎。
在政治以外，身處繁華喧鬧的大城曼谷，則格外能感受到泰國作為東協第二大經濟體（僅次印尼）的經濟實力，及作為亞洲觀光天堂的豐富文化與社會面貌。
多彩的曼谷和在ANFREL的工作，每日不間斷地給我無限的生活驚喜、挑戰與震撼。好比置身世界最大的觀光市集恰圖恰（Chatuchak）迷路，走一下午找不到出口；好比被困在曼谷車陣中動彈不得，兩個捷運站的距離花了一小時才抵達；好比下雨天的泥濘滲入人行道磚，隨著你一腳踩下毫無預警地濺滿全身；好比在開放自由的責任制下，一週可能有三天因準時到班而被鎖在辦公室門外……。
出國工作，未必是比留在臺灣發展更卓越、更高大上的選擇，卻勢必需要對生活的面貌有更多的彈性、對挫折有更大的承受力以及對「驚喜」更大的忍耐力；唯有拿出愈挫愈勇、打不死的「蟑螂精神」，才能在波瀾起伏、嗑嗑碰碰之中品味出燦爛精彩和收穫啟發，是實習和泰國這個美麗國度教給我寶貴的第一課。
實習第一週，波瀾起伏的一週。
「實習」，實作學習。實習第一週大約就是不斷經歷衝擊、錯愕、困惑及不滿等情緒的無限循環。非政府組織的生態環境和領域、ANFREL組織本身的運作和工作內容、曼谷這座城市，都是我的衝擊來源。
狹窄破舊的公寓式辦公室，來自各國的民主工作者，堆滿各處的亞洲各國民主人權及選舉分析報章書籍，每天觀察辦公室的人事物及各個小角落，都讓我對非政府組織的想像變得具象立體；
選舉觀察和民主倡議的第一現場，NGO politics的角力，政治議題及民主化運動的尖銳敏感，都因恰巧碰上選舉頻繁的時節而在實習第一週親眼目睹，也再次深深意識到生活中凡事皆政治，而民主只是政治裡的一種動態樣態，挖掘冰山一角下的結構性問題後，往往竟只能發出無力、無聲的哀歎；
擁擠嘈雜、永遠塞車的曼谷街區，各處矗立摩天大樓和精品購物百貨與隨處可見極端貧窮居民的極端對比，各處禮佛香煙繚繞（但在曼谷著名的四面佛已基於環保因素停止燃香，顯示重視環保、減少焚香的意識趨勢，作為虔誠佛教國家能做到此點確不容易），無所不在的泰皇肖像與皇家元素，遍佈街道販賣價格親民的小吃、水果的樸實攤販，每一幅畫面都是形塑曼谷印象的拼圖。
每日下班後才算得上品味泰國，隻身前往恰圖恰市集、拉差達市集、水門市場等曼谷大大小小的觀光勝地，或道地泰式麵線、海南雞飯小店等在地人才愛的小地方，第一次擁有如此充裕的時間及沈靜的心靈去品味異國的生活，欣賞泰國的美麗、同理泰國的哀愁。
幾週下來，心底深感曼谷只是座大城，而泰國卻是有血有肉有靈魂有溫度的國家；未來幾週，希望能更多地踏足各府、和當地人交流，更深、更多地尋訪泰國的靈魂與溫度。「出走流浪，是為了回家。」在泰國的每分每秒無一不思念台灣，出走流浪中灌注於工作、學習的辛勤努力，是為了將自己培育成更好、更堅韌的人，好好回家。
時序進入八月，我在ANFREL的實習蜜月期（適應期）也過去了，正式開始忙碌的工作。
實習第二週，沈澱觀察的一週。
比起第一週蜜月期的輕鬆愉快和飽受衝擊的嗑嗑碰碰，第二週可說是漸入佳境吧。與老闆、主管更為熟識，對亞洲各國選舉近況及組織工作更為了解，從各國際選舉觀察任務的企劃書、預算書，到第一線記者會、新聞稿，再到年度亞洲選舉利害關係人國際論壇的主題和講者安排，都在這週裡見識到。
2018年，亞洲選舉頻繁，ANFREL致力於亞洲選舉觀察及推動民主化，自然極為忙碌；在這世事紛雜擾攘的多事之秋來到ANFREL，從各國際選舉觀察任務的企劃書、預算書，到第一線記者會、新聞稿，再到年度論壇的籌備，我都得以從旁觀察、見識甚至親自動手參與，對亞洲各國的民主、選舉近況及NGO工作都有更深入的了解。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柬埔寨選後記者會。 我隨同團隊赴記者會現場支援，在記者會上，在記者會上，我有幸與Human Rights Watch、Forum-Asia、National Democratic Institute及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f Jurists等許多國際組織工作者和國際記者對談，並向專家請益如何透過有組織性地國際努力及國際建制促進民主發展，包含臺灣在亞洲民主化進程中可扮演的角色。
同時，除現場的國際記者及NGO工作者密切關注此選舉結果及其影響外，我觀察到記者會線上直播頻道也有許多國際社群及柬埔寨民眾的關心迴響，留下「請救救柬埔寨」、「柬埔寨人民需要民主」等留言， 令我深感震撼而感動： 震撼的是，在這世界一隅除了NGO工作者外四在無人關注的記者會，居然能引起如此大的迴響，使我見證宣傳倡議的影響力與重要性；感動的是，親身見證了國際社群的支持，當下領悟到民主化工作不是獨自一人努力，並更加明白自己是為何努力 — — 社會的福祉、百姓的生活、你我的人權，凡事皆政治。即便爭取政治權利的順位時常被擺在經濟民生等議題之後，或被譏為遠在天邊虛無飄渺、或被諷為以卵擊石不痛不癢，更有甚者被玩弄為選舉操作的工具，NGO及公民社會的努力卻不會輕易停止或妥協。
記者會期間，與NGO工作者和國際民主化專家交流的經驗，使我得到本週最深刻的啟發：
Time is on the side of democracy only if we take actions. （唯有我們展開行動，時間才是站在民主的這一邊。）
民主是循序進步、漸進開放的動態進程，需努力爭取，而不會憑空發生。我除了深化思考亞洲民主化的展望外，更懂得了珍惜前人篳路藍縷爭取而來，今日臺灣社會所享有的民主自由。
實習第四週，耕耘學習的一週。
這週所有的工作都圍繞著下週末即將在斯里蘭卡登場的第四屆亞洲選舉關係人論壇（AESF，Asian Electoral Stakeholder Forum）。該論壇由ANFREL發起主辦，集結亞洲選舉管理機制（EMBs，election management bodies，極為各國選舉委員會）和公民社會團體（CSOs，civil society organizations）參與，以期確認、嘗試克服區域內的民主及選舉挑戰，在亞洲實現自由公正的選舉及民主。
兩年一度的AESF最先於2012年在泰國曼谷舉行，在國際民主選舉及法治原則之下，參酌亞洲特殊的文化、傳統法和習俗等，產出了《曼谷自由公正選舉宣言》，提供亞洲民主選舉的參考指標，是為AESF的第一個里程碑；此後有2015年東帝汶帝利AESF、2016年印尼峇里AESF，也分別揭示民主選舉指標、選舉透明和誠信的亞洲原則。2018年的斯里蘭卡哥倫布AESF將在下週舉行，短短兩個月的實習期間恰逢這兩年一度的論壇，並將有幸以組織實習生參與。
在參與之前，是排山倒海的準備工作。ANFREL作為主辦單位，從邀請各國政治領袖、政治選舉專家學者和相關NGO工作者等大事，更需安排好龐雜瑣碎的場器、議程、會議印刷品等，所以辦公室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我負責支援老闆和主管們手邊的工作和校正會議手冊、追蹤與會者聯絡資訊等，雖然都是技術性的瑣事，卻讓我得以在會前針對AESF大會背景、歷史、內容、現況和願景有一番瞭解，也因此有機會事先關注本屆會中自己較有興趣的議程和與會者，期待下週參與時有機會深入交流和學習。就以終於完工的大會手冊結束這工作繁瑣的一週。
實習第五週，燦爛精彩的一週。
籌備數月的AESF（Asian Electoral Stakeholder Forum，亞洲選舉關係人論壇）終於登場。本屆AESF由ANFREL及斯里蘭卡國家選舉委員會共同主辦，邀請亞洲多國的選舉委員會、全球選舉相關NGO及公民團體工作者，齊聚討論亞洲選舉民主的現況與展望。
做為本場大會的Staff，從籌備、後勤工作及內部會議，到第一線的接待及活動管理都需要親力親為，當屬我實習期間工作最密集且勞累的時段；然而，想到自己竟能為民主工作服務、能有幸認識許多為亞洲民主化身先士卒的NGO工作者及前輩、能觀摩大會《可倫坡亞洲選舉民主宣言》（Colombo Pledge to Promote and Defend Electoral Democracy in Asia）的編纂及針對深化民主及選舉自由的座談，使我看見亞洲民主化的曙光與展望，心中的興奮之情早就把一切舟車勞頓和疲憊消除。
為期兩天的大會順利圓滿，最終簽署《可倫坡亞洲選舉民主宣言》，以「選舉誠信與個人自由 （Electoral Integrity and Individual Freedoms）」、「公開平衡準確資訊 （Open, Balanced and Accurate Information）」、「充分選舉正義與法制 （Efficient Electoral Justice and Legal Framework）」、「弱勢團體之民主參與 （Democratic Inclusion of Vulnerable Populations）」等四大面向為焦點倡議，是為AESF的另一里程碑。
在大會圓滿成功的喜悅之外，作為主辦方staff的一員，參與活動的籌備策劃，則深感過程中有不少地方大有改進空間。從會前場器物流、接待、內部會議效率、分工、跑流、突發狀況掌握到工作團隊溝通，都不夠熟稔流暢，使得工作人員間很多時候吃力不討好或互相收拾殘局，與會者也看得出主辦方的倉促和準備不周，就活動舉辦的角度而言值得檢討，是本次AESF我認為較可惜之處。
值得一提的是，AESF中有五位台灣與會者，分別是：台灣自由選舉觀察協會陳建甫榮譽理事長（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副教授）及陳牧民常務理事（國立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教授）、東吳大學政治系林瓊珠副教授（中選會委員）、公民監督國會聯盟黃秀端理事長（東吳大學政治系教授）及台灣民主基金會國際合作組唐博偉主任，在本屆大會中與近三百位與會者分享臺灣的民主經驗、交流世界的民主觀點。
其中，林瓊珠老師於「發展乾淨的選舉程序」（Developing Clean Election Processes）座談中，以「競選與政治經費規範」（Campaign and political financial regulations）為題，發表臺灣針對政治獻金、選舉經費的法規範，向與會者分享臺灣於塑造良好選舉與政治文化的努力。就民主自由價值的實踐而言，臺灣在亞洲不僅堪為先驅，更是成功標竿。臺灣數十年來的和平轉型以及民主鞏固經驗在新興國家中是難能可貴的成就，在國際場合不失為一重要的著力點。
另一讓我印象深刻的部份，是身心障礙與弱勢團體的積極參與和勇於發聲。
本次大會多方邀請弱勢團體實質參與，包含安排身心障礙者公民權利倡議人士的講次、宣言中納入促進其民主參與的專章、印刷品全面提供點字版本等，是參加過眾多活動之中令我感到特別難能可貴的經驗。
還記得最後一個講次的問答階段，我遞送麥克風給一位斯里蘭卡女士，她是一名愛滋病患者，利用該機會呼籲在場的與會者思考民主的全面價值，思考弱勢團體的政治參與及權利保障。那是我第一次與愛滋病患者距離如此接近、如此直接聆聽他們的心聲，老實說我久久都震撼於那位女士平實勇敢的發言而不能平復。
整體而言，在大會中，臺灣透過參與和分享民主經驗與亞洲各國交流；大會前後，我亦努力以臺灣孩子的身份，積極投入民主宣傳倡議工作，並與各國從事民主工作的NGO工作者交流，收獲許多實質深度對談及籌辦民主論壇的合作機會，使我相信臺灣青年在國際場域的點滴參與，終將匯聚成流，成為撬起臺灣的支點，以及使臺灣不再缺席世界議題的關鍵。
AESF，是我在ANFREL實習最有意義的收束和結尾，在在提醒我：民主的意義從來不是字典裡幾行字所能定義，而在於參與、同理和反覆實踐，而作為公民，你我都任重而道遠。
實習第七週，溫暖感恩的一週，實習正式結業。
AESF告一段落，緊接著有馬爾地夫總統大選（9/23）、緬甸國會補選（11/3）及孟加拉普選（暫定日期為十月至十二月間）等選舉觀察計畫須進行，故老闆及主管們依然四處奔波、安排選舉觀察團與企劃書等工作，絲毫不得閒，我則負責協助AESF會後的與會者網絡整理、緬甸代表團與會情形簡報製作等；另外，泰國在地青年計畫也緊鑼密鼓開始籌劃，在We Watch青年選舉觀察與民主網絡團隊的統籌之下，與全國各府份認同民主理念的青年共同發起線上或實體的講座、活動等，以促進青年的民主意識。
儘管辦公室上下依舊忙碌，但AESF順利圓滿落幕，可謂整個團隊努力的結果，直到隔週都可以感受到辦公室裡輕鬆喜悅的氣氛；而這一週恰巧也是我實習的最後一週，實在非常幸運能在這樣的氛圍下一一與大家道謝、告別。
訪調週，豐收成長的一週。
實習結束，迎來更考驗身心的一週：訪調週。在ANFREL實習的七週內，實質參與、觀察到許多民主化工作的推動；在實習結束後的訪調週中，我選擇走訪泰國活躍的民主或人權相關NGO、媒體及大專院校，訪問NGO工作者、媒體編輯、人權律師及專家學者等，共完成了九場實體及線上訪問調查，獲得對泰國民主化工作更完整、全面的認識。
這一週也確實為我在ANFREL的實習、在泰國的所見所聞所感拼上最後那片關鍵的拼圖。一週的訪問相當充實精彩，儘管服務組織、專長領域各有異同，但十幾位被訪者的身上，不約而同地擁有關懷社會的心、對民主自由的信仰和堅毅勇敢的人格特質，雖對可預見的未來裡泰國民主的前景不甚樂觀，卻都保持“better than doing nothing”的態度，堅決持續對泰國民主化及人權工作投入努力，在在使我見證公民社會的正向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