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的故事在閱讀經驗裏相連： 當村上春樹遇上是枝裕和
在看《在這樣的雨天》之前，我剛看完《猫頭鷹在黃昏飛翔》。所以很自然地，在看書的過程，我想到了村上春樹（其實我從十五歲起，到底有沒有完全沒有想到村上先生的一天⋯⋯？），更準確是我想起他在《猫頭鷹在黃昏飛翔》一書中說到自己對電影藝術的看法。
「電影是綜合藝術。有演員，有導演，有編劇，有攝影機，有預算，是集合各種人力而成的藝術。我好像不適合那種。小說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就能完成，沒有比這更愉快的。」（p. 192）
這也間接解釋了為什麼村上先生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小說家、長距離跑者和三項鐡人比賽選手。沒有這種超乎常人「自得其樂」的能力和傾向是沒有可能輕易地完成這種孤獨的作業。
所以，我更覺得是枝裕和導演非常厲害。因為他是一個會寫劇本的導演。這意味著他不但有寫作 — 完成孤獨作業的能力，還有與各種人共同創作的能耐。而且製片、演員、各個與他合作過的人對他評價也相當正面，這可是非常不簡單的事，也令我深深感到佩服。（當然，村上先生在我心中的位置沒那麼輕易被取代。）
都是善的創作者
村上春樹和是枝裕和明顯擁有不同的性格，而且也在實踐不同的藝術形式，但也不難發現他們作為藝術家互相呼應的地方。
「沒有確信的話根本寫不出長篇小說。」(p.264)
「已經開始了就只能走到底，不斷向前。反正事後還能盡情修改，所以眼前就先追著故事的發展，堅持寫到最後。」(p.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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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言語不通，但只要能共享我想拍的世界觀後，便常常會出現『剛剛那個意外地不錯耶！』這種共識的瞬間。所以我現在很期待，覺得或許只要大家能共同擁有某種目標就能成功。」(p.59, 60)
「導演是一旦認定了那是自己的工作，便會貫徹到底的個性，有時會過度苛求自己，失去分寸。」(p. 154) (製片福間美由紀如是說。)
村上生生説小説家像靈媒，集中精神後自然有各種東西主動附著在自己身上，像磁石吸引鐡片一樣，而磁力（專注力）能維持多久就是勝負的關鍵。這一點我想是枝裕和導演也會非常認同。每個電影製作單位：演員、攝影師、編劇、服裝設計⋯⋯不也是靈媒嗎？而導演大概就是協調各靈媒的終極靈媒吧，真不簡單！
與善的創作者相遇
「你可以暫時欺騙大多數人，也可以長期欺騙少數人。我相信這是故事的基本原則。」「嚴格區別「善的故事」與「惡的故事」的，通常是時間。也有些東西只能透過漫長時光來區別篩選。」（p.98）
村上春樹在《猫頭鷹在黃昏飛翔》如是說。
每當被問到最喜歡的作家是誰，我總是毫不猶豫地大叫「村上春樹！」。這是從十五歲開始都沒有改變過的事。但我大概是這一、兩年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我那麼自信地喜歡、欣賞他的文字。
原來在我成為少女的八年間，牽引我持續忠誠地閱讀他的作品的是他的「善念」。
「長篇小說的寫作固然不用說，讀起來也很辛苦。對於完成這項辛苦作業的人，給予某種報酬，無論如何都有其必要。」(p. 165)
「所以小說最終一定要留下正面的東西。」（p. 164）
「要把「善的故事」交給讀者，必須要有相應的文體，以及『不會害人』的善心。」（p. 158）
如果我沒有誤解，「善的故事」不指向「 廉價的正能量」或inflated happiness，也不見得一定是那種happily ever after 的故事，以經驗來說它們更往往是沒有happy ending的。但它會救贖、會令人產生信念和希望。
是枝裕和導演在電影《真實》製作記錄，《在這樣的雨天》一書中說「要拍成一部看完後心情舒暢的作品」。《真實》由故事構想到製成經歷了足足十六年的時間，他說自己之所以會有股強烈的執念，無論如何都想把這部電影當成一首讚歌，大概是因為想利用這股執著去對抗自己失去著名女演員樹木希林，這位電影創作夥伴的失落感。
《在這樣的雨天》本身不又是一個經歷了時間考驗的「善的故事」嗎？
村上先生說小說家和讀者存在信用關係，「一旦失去信用就很難挽回」。 (p.219) 這是指建立於「善」的信用吧。朋友、愛人，甚至家人或許或多或少都會/曾背叛我們，但「善」的小說和電影不會。至少這是我的體會。
抽象、虛構的東西反而更可靠真實，「善的藝術」真是不可思議啊！
後記：
這兩本書也是購自見山書店 @mountzerobooks ，都是從「星期二店長 — Judy」 手中接過來。2018年除夕，我和後來與我短暫經營書店 @staywithinbookspacehongkong 的朋友一起在見山參與是枝裕和的《奇蹟》放映會。那夜第一次跟「是枝裕和忠粉店長」Judy相遇。她興奮向我介紹是枝裕和的書，可惜只剩簡體中文版，我很抗拒簡體字，買不下手。兩年後，我們重遇，她終於如願，「傳教」大成功！
Judy總是說見山是圓，是緣；我說見山是「善」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