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繼續馳騁在公路上，一行人在路上睡睡醒醒，恍惚間我指著遠方的山稜，不自覺跟去年去過的冰島美景聯想在一塊，然後尋求同樣去過冰島的芝瑩贊同，相距七千公里的地方竟然都擁有相似的地貌，在此刻我僅能讚嘆造物的神奇。
這時海拔近乎來到五千公尺，游導提醒我們別睡，說：「在高海拔只會越睡越痛苦，而且，
羊卓雍措到了。」
藏語中，措即是湖，羊卓雍措是三大聖湖之一，簡稱羊湖。此時前去羊湖的路上我們經過一處至高的瞭望停車場，海拔標高5000公尺有餘，也是目前為止到過的最高海拔。
遠眺羊湖使人不敢相信內陸湖的美，宛若寶石的藍綠色泛著整個湖面，像是綠松石埋藏在聖湖中，透著湖面炫耀著她的美麗。
拍了幾張照，我們驅車繞了幾個彎，來到伸手可及的羊湖湖畔，犛牛如同前面的藏獒，各據一方，披上象徵性的飾品等待觀光客拍照。配上羊湖與經文，的確可以拍出一些絕美的畫面。
而那是氂牛或藏獒由自己的身體，擔起與主人一起的生計，無關悲傷，只是應該知道，旅行就是到另一群人活膩的地方，看看人家的生活。
雲影在湖面上流洩，人類在有限的視覺經驗中總是為了這樣的衝擊驚艷，三大聖湖的羊湖從此不再神秘，反而很親民，水很柔軟，天很清。
「聖湖應當如此美麗。」
在出發前看著行程上我們將踏足的兩個聖湖，料想該是怎樣美麗的一處地方，這座湖會有著神女的傳說，有著當地人的信仰，有碧藍的湖水跟天空。
親臨現場，多少還是見到了比想像更加寬闊的東西。
後來再去了卡若拉冰川、滿拉水庫，眼前的種種再次令人審美疲勞。
這樣的環境容易孕育出各式各樣的神山、聖湖，踏足此地的人們一再陷入一種不能自已的狂喜中，於是我們始知神話並非起源於無知，而是啟蒙於像這樣的七彩世界中。
進入日喀則的這一晚開始有了劇烈的高原反應，自白天的高海拔後，果然應驗了游導越睡越不舒服的話語，到了傍晚便頭痛欲裂，全身發起高燒，心裡想著明天將抵達海拔最高的珠峰大本營，生理與心理的壓力來到了極限。
這一晚做的事情實在很多。我們跟游導說好，跟旅行社預訂了一個蛋糕，作為芝羽的二十五歲生日慶祝。另一方面為了籌備糧食，大家逛超市逛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回到旅社，卻因為時間太晚，我們只能吃個泡麵，於是眾人拖拖拉拉，才等到了集合的時間。跟酒店的人員協商好，三分鐘後熄燈，嘩 — — 一朵蓮花般的蠟燭就在我們眼前展開了。
我的二十六歲也在這樣的西藏行中開了頭，想來是給了我一些警示，即使我在這一年的生活裡遇見怎樣的高山，都不能忘記——帶上普拿疼。
頭痛的感覺還在蔓延，為了在世界最高的郵局寄出明信片，我匆匆給上頭添了幾句，有些是想念，有些很是想念，到了夜半，昏昏睡去。
這一天一路趕往珠峰，你們路過了白居寺，因為前兩天大昭寺的酥油太烈，暫時沒有什麼興致。反而是遠方的街道與山峰太迷人，宗軒在這裡提議拍了西藏披頭四。
我們把原本觀寺的時間挪出，鑽進藏民的矮房裡喝甜茶，把珠峰的入口與路上的蜿蜒襯成背景拍照，在天邊偶遇晚霞，在草原相見牛馬，匆匆趕車的路上還是偶有趣事。
這就是公路旅行獨有的魅力，你什麼也沒做，光是在車上就耗去了一天。你什麼也沒做，驚奇與快樂就陪伴了你一天。
帶著一種奇特的心情，你正在向眼前的群山緩緩邁進，你生活在亞州高山密度最高的一個島嶼，但卻到了一處眾人都生活在雲端之上的地方，說不上是崇拜的感情，但確實紮實感受到了人類以外的偉大。
繞過重重蜿蜒，最後終於來到珠峰的山腳。
迎風的冷冽似乎不想讓你提前看清珠峰，即使此時還尚晴朗，瞥了也留下了珠峰的影，但你仍舊只能記得朝陽初升的澄黃。
你尋覓一處簡陋的帳篷，據說還是已經升級版的世界最高郵局。前一天熬夜寫的明信片，在這一晚被投遞進一個看起來很隨意的小抽屜裡。
那是一個中國女子，一邊用你聽不懂的口音講著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又用力地蓋上印章，然後將你覺得耗費心血的明信片塞入抽屜。此時你會有些想念戶政事務所的那些公務員，至少他們不會一邊講電話一邊替你辦事情。誰叫這裏是世界最高的郵局呢？
你前一夜滿懷的思念，也許會伴隨著最高郵局的章一起送出去，也或許就渺無音訊，果然在西元二零一八年，Messenger或Line的數據訊息更能準確傳達自己的心意吧（誰知道呢？）。
在我還不想跟珠峰的夜晚告別時，燈關上了，這意味著夜晚的終結。
而你早就知道了。
珠峰的夜半不會有冰島絢爛的極光女神，神秘的歐若拉難以復刻，但你總想著會不會有更美麗的景緻，畢竟這裏是人間的佛國，是世界的第一高峰。
但黎明比想像中還要快來臨，游導請我們在五點起床看看珠峰的夜景，前一天的陰鬱直到現在才悄悄散去，那是一個鮮少有光害的世界，唯一的光害可能是我們手邊的手電筒。
滿天的星斗甚至使你分不出來哪一道是星河，所謂星光燦爛、繁星點點，在這一刻才有了解答。
我跟大多數的攝影愛好者不同，我沒有追過星，自然也沒有拍過銀河，想著差不多的曝光原則，我在珠峰下開始笨拙地拼湊起器材，又為了轉開腳架不得不脫下手套，凍得邊發抖邊呼氣，一邊說服著自己風沒有昨天來得強，自然也就沒這麼冷。
經驗不夠豐富，縱然是看到這樣的風景，也很難用攝影的形式留下她的美。我跟芝羽再次回到珠峰大旅館，然後靜待日出來臨的時刻，果然過了一個鐘頭，外頭的人已經開始騷動，我們繼續到寒風下守候。
翻過無數山嶽，你終於來到西行的盡頭，只是確認了這裡沒有靈山，只有逐漸變成金黃色的珠峰。此時的珠峰一如你見過最美的女子，你只能記住她此刻的模樣，霎那也即是永恆了。
臨別前，我向旅館的老闆央求拍照，以做為紀念，她似乎有些彆扭的情緒，但還是點了頭，於是我的相冊裡頭就多了一位天天與神山為伍的人。
再一次出發，師傅在路上選了幾個地點停車，讓我們合影留念。此時珠峰已離得很遠，只是你仍想在這一次的邂逅當中，多留下點回憶，就像遇見美麗的女子，你總是會多幾次回眸。
我們回到了前一日午餐的餐館，師傅手藝不錯，但就是下手太重，已經吩咐少油少鹽少辣，炒出來的菜卻全都像被這裏的鹽水湖浸過一般，這一次特地吩咐了游導與師傅溝通，果然換來一桌清淡的菜色。
然後一路驅車回頭，經歷了珠峰的洗禮，我們進了供奉著歷代班禪的札什倫布寺。
望著蓮花生相，不禁感嘆西藏於信仰的壯闊，不論造物，在台灣像這般大的佛像、神像不勝枚舉，但卻沒有一尊能夠在感官上相提並論。西藏的佛像莊嚴宏偉，但卻藏於寺廟深處，以油火烘托，層次自始分明。
回到日喀則的酒店，礙於高山症、住宿環境，一路上未曾好好地洗澡，浴室馬上傳來歡快的水聲。
都說西藏能夠洗滌自己的心靈，意思大概就是你必須先到這裡徹底髒了一會兒，待至大雨來臨時，方才解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