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上帝的指紋:
昔日香港中西區教會與社會互動的故事
文章分題:
回到香港的起點
1/下市場堂、道濟會堂,以及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
2/一八九四年爆發的鼠疫
3/兩次世界大戰的經歷
後記1:集中營的禱告生活
(深水埗集中營的供壇背壁 Shamshuipo Reredos)
後記2:暗夜慕光的視野與動力
(1844年裨治文的香港洞見)
參考書目
(連結至公開的圖書館目錄)
前言:感謝法國泰澤團體申漢烈修士的邀請,讓我有機會在「泰澤香港2018」國際青年聚會的其中一個工作坊,藉著社區導賞活動讓參加者領略早年香港宗教生活的最基本印象。我也分享了昔日香港教會與社會互動的幾個歷史故事,讓它們成為香港作為東道主給泰澤這個「信心及修和之旅」(Pilgrimage of trust and reconciliation in Hong Kong)的一份小禮物。
這篇文章源於 2018年 8月11日在導賞團起點 — — 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 — — 所分享的簡介。文中提及的一些導賞點附以索引,以方括號 [ ]為記,可於導賞網絡地圖的圖例裡對照找得。簡介原為英語講稿,現在這篇中文版本除了稍作增訂編修,也略去了導賞的行程細節安排、其他宗教的點滴,以及關乎泰澤聚會的內容,有興趣的讀者可自行參閱原英語稿。
盼望這點點網絡資源,能讓更多人感覺得到上主在昔日香江歲月所留下的指紋,得力前行。
回到香港的起點
對比起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香港其實並不那麼大,也並不那麼古老。她那幾乎由零開始的故事始自1841年,英國憑藉武力從清朝取得香港島,將之建立成殖民地。當時英軍佔領升旗之地,即今天上環的水坑口街(Possession Street)[a] 一帶。那時香港島只有人口數千,大部份住在島的南邊。
在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之前,清廷禁止外國人在中國大陸的絕大部份活動 — — 包括宣教。很多來自不同國家及宗派的宣教士已經在東南亞一帶等候多年,期望有機會到中國大陸向華人分享信仰。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之後,就變成西方宣教士到中國大陸的踏腳石。與此同時,香港本身的教會亦漸漸建立起來。
1/下市場堂、道濟會堂,以及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
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Church of Christ in China Hop Yat Church)[1]的會眾,源頭可追溯至香港早期的殖民地歷史。故事始於1843年,那時香港島被英國佔領只有兩年時間。
當年倫敦傳道會(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在這繁忙的港口岸邊,租了一間屋來作為他們來自東南亞的華人助手的宿舍。翌年這屋就成為倫敦傳道會的首間華人禮拜堂 — — 下市場堂(Lower Bazaar Chapel)[b]。
下市場堂因為鄰近港口,吸引了大批川流不息的聽眾。當時愈來愈來多華人在這個開始人煙稠密的下市場區稍候數天,等待遠洋輪船帶他們到東南亞、澳洲及美洲工作。對他們來說,在禮拜堂室內或外邊街頭聽道,就成了少數消遣活動之一。
在接著的數十年,愈來愈多華人難民從社會動盪的中國大陸逃亡到香港。他們住在這裡,有些接受了宣教士和華人信徒的幫助,有些的孩子在差會學校受教育,也有些成為基督徒。就是這樣,香港的華人教會碰上一個持續增長的時機。到1888年,倫敦傳道會的華人信眾創立道濟會堂(Dao Ji Mission House)[4] ,是首間由華人自理的教會,其會眾有部份來自環境愈見擠迫惡劣的下市場堂,其建築費用亦有部份來自出售下市場堂所得款項。後來道濟會堂亦不敷應用。到1924年,他們和一批來自澳洲的歸僑信徒合作,建成合一堂。
合一堂的故事並非單一例子。在香港有很多來自不同西方國家和差會的宣教工作。在過去近兩個世紀,當香港從中國大陸接收一浪接一浪的難民和移民,上述宣教工作所產生的華人會眾亦因而持續增長,有時甚至人數暴增。
到了今天,即使香港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已逾二十年,這個故事仍在繼續,香港的教會仍然有很多機會服事源自中國大陸的新來港人士。例如香港浸信教會就在他們於2016年新增的恩典樓 [2],開展他們的普通話事工。
2/一八九四年爆發的鼠疫
太平山區是一個位於中區的早期華人社區。「太平山區」這名字今天已很少用,但其歷史意義不能抹煞。這裡可找到道濟會堂以及雅麗氏利濟醫院(Alice Memorial Hospital)[5] 的原址,它們都跟倫敦傳道會有關。還有中華基督教青年會(Chinese YMCA)原總部 [7],以及昔日孫中山洗禮的美國公理會福音堂原址 [c]。
當導賞路線進入太平山區,會遇到一個經已停用的地下公廁[3] — — 這公廁一樣具歷史意義。你可以在太平山區、西營盤及中環一帶找到類似的公廁,還有好些公共浴室。它們有些可追溯到1890年代。1894年鼠疫爆發後,道濟會堂的王煜初牧師就曾經建議興建這些設施,來改善太平山區的衛生。
當時太平山區人口過度擠擁,清潔食水供應不足,排污設施跡近無有,居民與他們的財產 — — 豬隻共居一屋。惡劣的衛生狀況讓這區成為傳染病溫床,當中包括當時仍屬神祕絕症的鼠疫。1894年5月疫症爆發,每天有200至500人死亡。單單在那一年,疫症感染了2679人,當中2552人病歿,全部都是太平山區的居民。
疫症爆發後,雅麗氏利濟醫院以及那打素醫院(Nethersole Hospital)[10] 因為跟疫區太接近而要暫停運作,成為了逃離疫區者的臨時蔭庇之處。不過這兩間醫院的醫護人員和醫科學生並非放假,而是去到位處城市邊陲的堅尼地城,到該處的疫症醫院照料病者。要留意的是,這些醫療人員和醫科學生其實還未有辦法醫好疫症,他們與病人身處同一風險之中,當中原駐雅麗氏利濟醫院的胡義佳醫生就因感染疫症而死亡。
除了醫療人員和醫科學生,一些基督徒義工亦有到來堅尼地城的疫症醫院照料病患者。他們有來自天主教會、聖公會、倫敦傳道會、道濟會堂等。他們的勇氣備受醫療人員欣賞。
在太平山區卜公花園的入口,可以找到一塊紀念這場疫症的牌匾 [8]。當年為了徹底潔淨杜絕後患,政府將不再宜居的疫區樓房全數清拆,重新規劃,成為今天這個花園空間。
3/兩次世界大戰的經歷
香港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經歷,可謂南轅北轍。事實上,一次大戰的戰火距離英屬香港甚遠,香港社會印象不深;但到了二次大戰,香港走過三年零八個月的日治時期,經歷了一場劫難。不過對於教會而言,由於差會來自世界各地,包括在大戰裡與英國敵對的德國,遭遇就有點不一樣。
在第一次大戰於1914年爆發之時,殖民政府驅逐敵國人民出境,包括德裔宣教士。他們的事工和教會或由殖民政府直接接管,或是透過政府指派的英籍宣教士監理。例如巴陵女書院(Berlin Foundling Home,前稱巴陵育嬰堂)[11],在殖民政府的要求下,被教會傳道會(Church Mission Society)接管,這傳道會與聖公會關係密切。當戰爭結束,書院被解散,所有女生被華人基督徒家庭收養。
至於德國差會建立的教會,例如巴色會(the Society of Basel Mission,今崇真會)的救恩堂 [12] ,以及巴勉會(German Rhenish Mission [Barmen],今禮賢會)的禮賢會香港堂,他們均在殖民政府要求下,接受倫敦傳道會宣教士的護理,並跟自己的原屬差會分離。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情況就很不相同。當香港的戰事在1941年12月爆發,很多教會成為市民逃避日軍空襲和流氓搶掠的蔭庇所。也有一些地區的教會與附近佛堂、鄉村和商會事先聯繫,當遇上流氓暴徒前來洗劫,就高調擊鼓鳴鑼,好通知鄰舍加入鳴鑼,阻嚇襲擊教會的意圖。盟軍在同年聖誕節投降,香港被日軍佔領。縱使日本軍政府不大喜歡基督宗教,他們對軸心國背景的神職人員還是稍微多一點尊重;至於英美背景的外籍神職人員,就全數投進集中營,相關教堂也經常被搜查、徵用和破壞,不少更停止運作。
這就解釋了為何在日治時期剛開始,香港的天主教會就指派愛爾蘭籍的耶穌會士接管所有堂區和學校,亦刻意安排意大利籍神職人員到各堂區,盼望借他們的國籍背景讓教會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至於基督新教方面,華人教會的不同宗派俱被日本軍政府解散,並將教會納入新組成的香港基督教總會,以便監控。德國差會背景的禮賢會香港堂牧師王愛棠擔任主席,而奉派自日本的鮫島盛隆牧師就擔任最高顧問。
鮫島盛隆牧師對香港的教會頗感同情,在難民及其他事務上均大加協助。例如,具倫敦傳道會背景的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其堂主任張祝齡牧師曾經因為被懷疑是重慶政府間諜,而遭日本軍政府扣押,嚴刑拷問十九天;當時鮫島牧師曾嘗試營救,不斷向軍警要求按證據處理事件。最終張祝齡牧師獲釋,理由是找不著證據。
在戰爭一類極端環境,事事看來只能順著權力與敵對的世俗邏輯而行。然而來自不同地區的基督徒仍會互相補足,照顧軟弱,因著信仰而超越人性阻隔。
後記1:集中營的禱告生活
在二次大戰期間,被囚在香港深水埗集中營(Shamshuipo Internment Camp)的外籍信徒和神職人員放下宗派隔閡,輪值主持崇拜和祈禱會,好讓大家在集中營裡的靈性生命得以支撐。他們從廢物堆中找到一塊木板,刻上約有八百年歷史的〈徹徹斯特理查的禱文〉(Prayer of Richard of Chichester),供信徒默想自省:
「感謝我的主耶穌基督,賜福給我並為我承受痛苦及屈辱。滿有慈愛之救贖主啊,我的友人及弟兄,讓我每一天都更清楚認識你,更親切的愛你,更貼近地跟隨你。阿們。」
這塊深水埗的供壇背壁(the Shamshuipo Reredos)現在存放於中區聖約翰座堂(St John’s Cathedral)[14] 裡的聖米迦勒小堂(St Michael’s Chapel),下面擺放了很多禱告燭光。供壇背壁的前方有一個用來盛載鮮花的普通果醬瓶,就如當年在集中營時的模樣。
在戰爭時期,生活困難,甚至難以理解。要跨越這些困難與黑暗,信仰就非常重要。對於今天那些經歷艱難日子的心靈,這禱文仍然帶來默想、反思、復和與團結。
後記2:暗夜慕光的視野與動力
1844年,美部會(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首位來華宣教士裨治文(Elijah C. Bridgman)在一封書信裡強烈要求總部差派更多宣教士來香港。信中他這樣分享他的洞見與遠象:
「維多利亞城愈來愈繁榮,將會成為各種重大變革的根源,在香港的正或邪,都會以倍數增加,如果香港是腐敗的話,它的影響將既深且遠。這個城市應要走另一個方向,我們應將它推向另一個方向。」
信仰不單單關乎一個人的靈魂,也關乎一個社會的靈程。歷史似乎是屬於過去的,正如下市場、太平山區、維多利亞城等昔日名字,今天也不再通用。然而上主在昔日的集體記憶裡所留下的指紋,卻仍可以在大家面向將來的日子,成為一個個數算恩典的理由,暗夜慕光的視野與動力。
「曰人所當為者、言之已彰彰矣、耶和華願爾無他、惟秉公義、矜憫為懷、退抑以事上帝。」(舊約聖經彌迦書六章8節,1855年《委辦譯本》)
參考資料
陳智衡(2009)《太陽旗下的十架:香港日治時期基督教會史(1941–1945)》(香港:建道神學院)
香港醫學博物館學會(2011)《太平山醫學史蹟徑》(香港:香港醫學博物館學會)
劉紹麟撰寫(2003)《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史 : 從一八四三年建基至現代》(香港: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
劉紹麟(2003)《香港華人教會之開基:1842至1866年的香港基督教會史》(香港:中國神學研究院)
劉紹麟(2018)《解碼香港基督教與社會脈絡:香港教會與社會的宏觀互動》(香港:基督教文藝出版社)
巴治安(1987)《矜憫為懷:雅麗氏何妙齡那打素醫院百週年紀念特刊》(香港:雅麗氏何妙齡那打素醫院)
石翠華、高添強編,鄭瑞華、高添強譯(2008)《街角・人情:香港砵甸乍街以西》(香港:三聯書局〔香港〕有限公司)
《聖米迦勒小堂》單張(香港:聖約翰座堂)
浩然(2014)〈宗教鉅子 — 傳揚福音關懷社會的王煜初牧師(十四)〉《基督教週報》第 2581 期(2014 年 2 月 9 日)(香港:香港華人基督教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