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天光〉的符號神話-藝術、商品與影像

LEOCHIH
Nov 21,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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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天光 太陽花 學運

〈島嶼天光〉是2014年在台灣發生的318太陽花學運中,由滅火器主唱楊大正所創作的歌曲,多次學運中在各個場合出現,成為太陽花學運的代表性歌曲。依〈島嶼天光〉的歌曲簡介,在學運開始後幾天,學生團體因為想要「以藝術的能量來凝聚力量」,所以向當時也在現場的楊大正邀歌,楊大正接受並花了兩天作曲、一天錄音完成該歌曲。2014年3月27日滅火器樂團和參與創作的學生向其他參與者教授歌曲,29日發布影像版MV,30日發布動畫版MV。之後330反服貿遊行中以壓軸表演的方式,滅火器帶領50萬名遊行參與者一同合唱島嶼天光。儘管學運中被拍攝的影像十分具有衝擊性,但在過程當下真正在創造「神話」的應該還是〈島嶼天光〉。毫無疑問,島嶼天光一曲的誕生和傳唱都是非常政治性的,因此我想要分析該曲中的一些細節。

一、符號與神話

首先,光的意象在這首歌不斷的被重複,在第四部分主歌提到「一直到希望的光線,照著島嶼每一個人」。依照索敘爾的符號學理論,這首歌的光線作為符號的能指,而符號的所指就是希望。「天色漸漸光」在歌曲內被重複了八次,它的另外一個意思是島嶼原本是黑暗的,所以才需要被照亮。歌曲中故事的主角離開所愛的「媽媽」和「愛人」,去對抗「不能原諒的人」以及「欺負咱的人」,再結合「天色漸漸光」的意象,整首歌呈現出來的是一個光明對抗黑暗的二元對立故事,為原本黑暗的島嶼帶來希望。

分析到這裡會發現,〈島嶼天光〉的歌詞跟太陽花學運完全沒有關聯。羅蘭巴特在語言神話的概念中,將語言神話拆解,認為神話中有兩個符號學系統,第一層的體系稱之為語言客體,是為神話為建立系統所要掌握的語言,而神話本身,則被羅蘭巴特稱為元語言。在學運的情境脈絡下,「島嶼天光」是由陳抗團體所製作並傳唱,歌曲中的光明自然指的是參與並支持這場學運的人,而黑暗所指的則是反對學運的人。就整首歌而言,我認為它的意旨是:這場學運就像日出的太陽,它照亮了原本被黑暗籠罩的台灣,正義的參與者(人民)被迫為了更偉大的使命而離開原本安逸的生活,去勇敢的對抗邪惡的一方(政府)。

太陽花學運發生後,主流媒體較保守的報導和社會的批評聲浪不斷,但支持和聲援學運的行動也沒有停過。在各種混亂的立場、資訊、衝突不斷發生的狀況下,〈島嶼天光〉這樣的歌曲為學運參與者提供了一種現成的政治認同,以及一種反抗的正當性。它讓人們相信這次學運是在反抗所謂的「邪惡」(應該被反抗的一方),並認同歌曲中所謂「勇敢的台灣人」。它鞏固了原本參與者的主體位置,並召喚更多原本猶豫不決的人加入其中。這樣的歌曲猶如迷霧中的海妖歌聲,在失去方向的航行途中,為水手提供了一個生存的希望,但這樣的信念是沒有理由、沒有思考過程,只有對美妙歌曲崇拜。

就功能性而言,這首歌確實達到了學生團體當初希望「藉由藝術凝聚群眾」的願望,但它也有可能造成像郭力昕老師對《天光》提出的批判。

「這樣的作品是一個被節慶化的太陽花運動敘事,他反映著參與者某種被齊一化的情感和認識。」

那些因為〈島嶼天光〉而被召喚到意識形態之中的人們,是否有可能會因為進入議題的既存立場而影響理性思考的公正性呢?甚至,有可能只停留在表面正邪二元對抗的情節中呢?

二、藝術和商品

島嶼天光 太陽花 學運
滅火器 / 島嶼天光 CD封面

〈島嶼天光〉的誕生,乘載了學生團體凝聚群眾的期待,它符合班雅明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所提到

「藝術品從其祭典儀式功能的寄生角色中得到了解放,越來越多的藝術品正是為了被複製而創造的。」

「複製」在學運的脈絡下可被理解為傳唱,藝術的靈光顯然不是〈島嶼天光〉在乎的,它比須最大可能的增加親近性並廣泛傳唱。〈島嶼天光〉的主歌及副歌都採用相同的「半音階下行和聲」,採用這樣的和弦進行組合最出名的曲子是帕海貝爾的〈卡農〉,在現代被廣泛運用在各種曲風之中,包括Bob Dylan、Adele、Aerosmith等不同曲風的音樂人,都曾經用過類似的和弦進行。這樣非常普遍的和弦進行讓〈島嶼天光〉更容易被一般大眾所接受,卻也發生一些人在活動現場的直播中批評這首歌缺乏藝術的開創性。

「藝術的功能不再奠基於儀禮,從此以後,是奠基於另一項實踐:政治。」(班雅明)

〈島嶼天光〉的出現不是為了讓人們崇拜它的藝術性,而是為了讓聽眾感受的歌曲中的意識形態召喚。

滅火器樂團在2014年12月,由索尼娛樂發行〈島嶼天光〉的單曲專輯。2015年〈島嶼天光〉獲得該年度最佳年度歌曲。既使在學運期間,滅火器將歌曲版權無償提供給民眾做非商業使用,但它終究逃不過被收編回資本市場,作為製造利潤及增加樂團名氣的工具。當人們購買〈島嶼天光〉的單曲專輯時,他們是因為認同歌曲的藝術性,還是因為認同歌曲背後的意識形態呢?

三、MV影像

島嶼天光正式的MV分別有兩支,分別是〈島嶼天光-影像版〉和〈島嶼天光-動畫版〉。〈動畫版〉相較於〈影像版〉,有較多的技術層面的影像創作,比方說利用剪影來創造藝術層次的美感,使用快速剪輯來配合歌曲最後吉他刷弦的部分等。但就畫面搭配而言,〈影像版〉更有想要召喚意識形態及表達國族主義的野心。〈影像版〉MV在歌曲進場之前增加了一段學運領袖在現場帶領民眾的喊話,內容是「全面佔領主席台,重啟談判,公開透明,因為我們是民主的台灣」。這段內容填補了〈島嶼天光〉的語言客體中關於太陽花學運的缺少,讓這首歌二元對立情節,在現實中的指涉更加明確。

而歌曲的結構,為〈影像版〉MV提供了一個完美的故事架構,澎湃的前奏配上「行政院衝突」;緩和主歌配上「立法院靜坐」;第一段副歌配上「大家拿著標語上街與警察對峙」;間奏轉折配上「大家看著行政院衝突新聞神情落寞」;高潮副歌配上「大家一起大聲唱歌」。在《天光》攝影集中也有類似的安排,郭力昕在針對這種分幕劇的形式,它所做的批判是

「這種劇場化的影像書,排除了所有不合適納入既定故事劇本的其他影像材料,或抗爭現場多的多元真實。」。

在太陽花學運中,國族意識衝突其實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但是關於這方面的論述大多淪為沒有意義的叫囂。學運領導團隊避免上述情形發生的方式,就是將問題提升到程序正義的層次,只有如此理性溝通才有可能展開。但就算如此,國族意識還是以非常隱晦的方式出現在《島嶼天光-影像版》中。在歌曲最後一句歌詞「現在是彼一工,勇敢的台灣人」,MV畫面搭配的是由上而下的俯視人潮聚集的立法院外圍,而畫面有一面中華民國的國旗在飄揚,但這面國旗是倒置的。在國際船隻航行時,當遇到生命及財產安全受到威脅時,有將國旗倒置以引起注意的慣例。各國的國旗法中都有明確禁止將國旗倒置的條文,倒置國旗的行為也被引申為對於國家的一種羞辱。另外,MV畫面上的字幕出現的是「應該屬於台灣的未來」,我認為在這個畫面中,其的意旨可解釋為:勇敢的台灣人,現在就是起身對抗中華民國的這一天,奪回應該屬於台灣的未來。當然,這樣的解讀是否有太過或不及,完全取決於每個人個主觀感受,但可以確定的是,創作者會將這樣的鏡頭與歌詞剪在一起,絕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必帶著某種意旨的企圖。

島嶼天光 太陽花 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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