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二年級國文課本最後一課是琹涵的〈酸橘子〉，我在課程結束前為作文下了一個討論題：國中生是否適合談戀愛？我很好奇，讀了這篇苦口婆心的文章後，學生的看法如何？是否認同作者所言「國中階段不適合談戀愛」？
當時正公開觀課中，還有老師入組觀課，我的學生一點也不怯場，在我給的原則：「一定要選邊站，小組的立場要少數服從多數，如果人數剛好一半一半，教練的立場就是小組的立場」選邊站後需提出理由，有例子佐證更好，分數會往上再加3分。
之前討論這篇課文的時候，孩子們就好奇我的立場，我當然是反對啊！而且很明確地跟全班宣示：如果誰談戀愛我知道了，我一定會跟家長聯絡。
我以為小組討論後的結果多數會跟我一樣，沒想到認為國中生適合談戀愛的小組，九組中就有六組贊成！
聽孩子表達他們的立場時不斷讓我驚嘆：「國中談戀愛就可以開始累積經驗值，有助於長大後找到對的人」、「兩個人不僅在感情上一起學習，還可以彼此勉勵在學業上精進」、「青春怎能留白？機會來時要把握！」時代果然不一樣了，關於愛情，孩子接收到的訊息遠比我當年還要豐富；自己的權益，孩子也遠比我小時候更懂得主張。
既然是課堂上的主持人，我的目標是讓兩方都能清楚呈現立場並表述理由，但議課的時候有老師挑戰我：「身為老師，您不覺得應該在下課前再次跟學生重申『國中生不應該談戀愛』嗎？」
我沒有直接回答，但心裡吶喊：「難道老師反對，學生就會不談戀愛了嗎？」
吾班持反對立場的三組中，有一個小男生偉哥在後來的作文裡大談他為何反對，因為他曾在愛情裡受傷並影響學業表現，當我還沈浸在孺子可教的欣慰裡時，寒假過後，偉哥又愛上了隔壁班的女孩。
談戀愛若很低調，也許老師還可以被蒙在鼓裡，可偉哥不是，在走廊上手牽手被生教組長看到；在教室外的走廊抱抱，讓很多老師受不了，如此熱情不被師長認同，偉哥反問我：「我們又沒怎樣，是妨礙到誰嗎？」
偉哥的確沒有妨礙誰只是很傷大家的眼睛，倒是自己的行為漸漸脫序：為了陪女友進教室自己遲到進教室；整天魂不守舍、上課發呆，下課也不跟兄弟打球、聊天；每天晚上補習回家不再跟家人互動，而是躲進房間情話綿綿……母親終於受不了，沒收手機，母子翻臉冷戰好幾十天。
我問偉哥：「你不是反對國中生談戀愛嗎？」偉哥苦笑：「愛情來找我了嘛！」看著偉哥複雜的表情，有在愛情裡的喜悅、也有不被母親、師長支持的生氣，課業要處理、朋友要顧及，事情一大堆，整個人攪和在混亂的情緒裡，身為導師，怎麼做才是為這個孩子好？
我問偉哥：「談這個感情，你要的是什麼？」
偉哥愣住了：「老師，我沒想過欸！」
「有時間可以想一想，你要的是被愛？被瞭解？還是被看重？你這麼喜歡對方，這樣的關係，最吸引你的是什麼？」
我推測偉哥的渴望是「被肯定」，學業表現一直達不到父母標準，偉哥在愛情裡被女友崇拜，這份尊榮想必取代了老是考不好的挫敗；而從小每晚在補習班苦熬的無力感，也在被女友需要，感受到被重視的狂喜中獲得了力量。
如果爸媽和老師再因為反對與偉哥對立，偉哥會越愛越熱烈就不足為奇了。
母親到校與我一番長談，願意回家與兒子和解，我鼓勵母親：我們可以不贊同孩子談戀愛，但是我們還是要支持他、關心他，除了堅持孩子應該謹守的份際，如果違規，代價是什麼；同時也要讓他明白，如果他需要大人的意見與支持，我們就在他身邊。
偉哥這場戀愛不知道還要發燒多久，陪伴他這幾個月，我自己也學習很多：我看見孩子蓬勃的生命力，那樣勇敢地愛，那樣努力爭取自己的權益，真的是青春才會有的魯莽，新世代才會有的行動力……對導師而言，也是很好的試煉，當我們高喊「感情也是一門功課」時，我是真的願意陪孩子走一遭，從中陪他們面對錯誤，擔起責任、處理激情與失落，還是把自己的道德、教條和控制擺在最前面？
目前我覺得自己做得最好的是，讓自己與孩子連結，也幫助母親與孩子連結，當孩子明白愛不是只有激情，還有責任與界線時，我們大人的陪伴不也正在向他們印證這樣的道理與示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