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愛情』 — 「可樂男孩5」

路里子
Dec 3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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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語愛情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傳來了季薰溫暖的聲音。

酒精還沒有退去,後勁一波一波地衝擊著之菫的後腦。她撐著地板稍微起身,想用身體重心的移轉來平衡酒精後勁帶來的失重感。但一些模糊的、難以言說的感受,卻好像因此變得立體了起來。她害怕地停下了起身的動作,繼續伏在了地板上。可那些感受卻還是以一種巨大的迫力向她碾了過來。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何時都會接她的電話、溫暖地對她說話,可她卻選擇了去接近連訊息都懶得多回她兩句的人,選擇了冰冷。她無可自控地又哭又笑,就像是傳聞中自殺而死的人,會在死後永遠重複死亡的瞬間那樣,陷入了無限重複的矛盾感受裡,無法清理、亦無法整理。這時候的她,已經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她曾經以為是本能的邏輯能力。

「老婆?訊號不好嗎?」

「我……」之菫嗚咽著。

「妳怎麼啦?」

「對不起……」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對季薰說出這句話的一天。

「怎麼了?」

「對不起,我其實一直很想告訴你,但我沒有勇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什麼啦?什麼對不起?」聽著季薰溫柔的語調,她好像終於找到了棲身之所。那是一種、即使她知道這裡就要崩壞了,她也甘心死去的感受。

「我……」

「妳……外遇了?」她已經太了解他,她知道他說出了這句話時有不安,但是內心是不相信的。她是這麼了解他呀,她甚至常常都可以猜到他下一句話要說什麼,可是自身難保的她,卻沒有餘力、繼續去保護他了。她開始大哭,哭了不知道多久,「對……我外遇了。」

「是誰?」季薰蒼白地說著。

「蓮二。」

「蓮二?不是莘子的那個前男友嗎?」

「對。上次我跟他們去吃飯那次,我跟你說我喝多了住莘子那裡,其實我醉了之後,被帶到了蓮二家,後來莘子走了,我就跟蓮二發生關係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對不起……我是有意識的,不是被強迫的,對不起……」

「別哭了,妳只是喝多了,」季薰顫抖著說著,「我現在真的很想衝過去打那個蓮二,對不起,是我沒在妳身邊保護好妳……」

「我髒掉了,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繼續了……」

「我不怪妳啊,沒事的。莘子真的不是好東西,怎麼會把妳一個人留在那裡,還有那個蓮二,我見過他欸!他怎麼可以對我老婆下手?」

「不是,不只那一次,那次之後,我喜歡上了他,後面還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季薰沈默了。

「那天醒來後,我腦袋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拒絕。我很想馬上告訴你我發生了什麼,但我不知道怎麼說,我也不敢說……我確定在那之前我是不喜歡他的,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之後,我好像就喜歡上了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我只愛你的,其他男人我看都沒看在眼裡,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大可以不告訴你,默默過完這輩子,反正已經結束了,我犯過一次錯,以後不再犯就好。但我覺得好孤單,你是我最親密的人,我跟你之間原本什麼秘密都沒有的。自從發生這件事情,我跟你有了秘密,我沒辦法對你坦誠了,我……真的很孤單。」

「我不求你原諒,我沒有臉再跟你在一起了,但是我還是想對你坦誠,我不想要我們之間變得不透明,即使我們就此毀了,我也不想要跟你變得有秘密……」

之菫聽到電話那一頭,季薰哭了,那是嫉妒、憤怒、痛苦、無助。

「妳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對不起……」

「妳為什麼要告訴我?」

「對不起……」

「妳,幫他吃了嗎?」

「對不起……」

「爽嗎?妳在上面還是下面?」

「對不起,你不要這樣……都是我的錯,你不要變這樣……」

「妳打算怎樣?」

「我們,離婚吧。」

「我不會跟妳離婚的,我不好過,妳也別想好過。」

「何必這樣呢?」

「憑什麼?到底憑什麼?」季薰失控地大吼著,「妳要我等妳三年我就等妳三年,妳要我等妳六年我就等妳六年,妳說不回來了我就努力學日文,想辦法要過去。都是妳說的,妳為什麼沒有做到?我對妳這麼好,妳怎麼可以這樣?我都沒有找別人,妳怎麼可以?」

「對不起……」

「妳壓力大、難過、睡不著,我他媽再累也每天陪妳講電話哄妳睡覺,妳人不在台灣,什麼我都幫妳照顧好,妳怎麼可以這樣?」

「對不起……」

「最近跟我說想練習一個人,不用天天講電話,我他媽真的是白痴,我他媽有夠白痴。我這麼相信妳耶!我這麼相信妳耶……」

「你不要這樣,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都是我的錯,我來承擔。忘了我,你還可以重新開始,我不值得。」

「妳不要再教我該怎麼做了!我什麼都聽妳的,最後換來的是什麼?哈,換來我辛苦在台灣工作,我老婆在國外跟別人爽,哈,我為什麼還要聽妳的?」

「對不起……」

「妳還愛我嗎?」

「我不知道……認識你開始,我一直覺得我沒有一刻是不愛你的,可是如果我愛你,為什麼我還會這樣?所以,我是不是其實,早就不愛你了?我不知道……對不起……」

之菫不記得這個夜晚自己說了多少對不起,不記得季薰咆哮了多久,說了多少失控的話。以往他們吵架時,喋喋不休的總是她,她總可以說得季薰啞口無言,但這一次,即使她心裡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季薰說的那樣,她卻什麼都沒有反駁,她再也不能說了,因為她已經說出了她最想說的事了。

當她對季薰說出實情時,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她事前無法想像的。她掙扎了太久,她聰明地知道自己不該說出來,該把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裡一輩子。她知道自己毀就毀了,但這個事實不只會毀了他們的婚姻、更會毀了季薰。可是她控制不住,季薰曾經是她的樹洞,除了季薰,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棵樹去傾聽她訴說那個關於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的心事。

也許自頭至尾,最令她痛苦的就是她的邏輯,她可以想得很聰明,卻無法做得聰明。她想,如果她笨一點,沒把那些道理看得這麼明白,也許她就可以不帶掙扎地早早告訴季薰一切,而不會在全知的情況下說出口,讓自己陷入永久的反噬中。

從那天之後,她心中就好像住進了另一個自己,又或者,從她身體裡,好像分離出了另一個靈體,既親密又疏離。那個她從來不會引導她、暗示她,而總是冷冷地看著她、等著她出錯後,再狠狠地指責她。那個她明明也是她,卻從來沒辦法左右她的想法、行為,她即使知道那個她的標準,卻沒有一次能做到標準。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為什麼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不能照著解答過日子。那個她折磨著她,卻讓她安心,因為那個她,是這世界上最嚴格的人,最嚴格的批判就在她心裡了,於是她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攻擊無所畏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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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里子

從小學開始就想寫故事 一直想到了博士班 開始有了一種 再不說就會忘記很多感受的緊張感 於是終於開始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