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眷戀大台,無需強求共識﹕危急之際,我們需要的是抗爭習慣與公民素質

在這場反送中運動中,香港人彷佛走出了傘運時的困局 — 在無大台之下,抱持不同想法的抗爭者竟能團結起來打下一場又一場的戰役。根據不少評論及分析,這成功似乎有賴於兩個因素﹕第一,大家有了「同路人」的團結心態,作決定時「兄弟爬山,各自努力」,抗爭中「齊上齊落」,抗爭後「不分化,不割蓆,不篤灰,不譴責」;第二,大家更會善用去大台化的組織及溝通模式,連登及telegram等平台,甚至已不是年青抗爭者的專利了。 表面上,大家是團結起來了。根據李立峯教授的調查,即使在「和理非」的示威者當中,絕大多數也能理解為什麼其他示威者會採取較激進的行動。[1]然而當問題不再是認同或理解與否,當選項不單是激進與否,而是「我們的下一步應是什麼」,到底抗爭者之間又能否維持這份團結? 從到過現場的朋友口中,聽到以下片段﹕ 在7月13號,抗爭者到了上水示威抗議水貨客泛濫。在7月13號前,連登已有人討論應否踢水貨客的喼。然而遊行當天,藥房既關了閘,水貨客也都走了,根本無喼可踢,也沒水貨客可趕,抗爭者於是為決定下一步行動而爭論不休。有人指留守上水根本沒有意思,不如散去,明日沙田再見。其他人聽後十分反感﹕「咁就走,咩都無做過,我地出來做咩,嘉年華?」但這些人之間亦沒有共識﹕有人想留守新運路,有人想堵藥房,亦有人提出過其他更激進的意見。

從抗爭經歷反思左右抗爭成敗的社會結構

在日常中活中,我們把自身身處的社會結構當成是理所當然的,無法想像其改變的可能性。社會的崩壞以及我們抗爭的經歷,卻帶來反思這結構的機會。在反對逃犯條例修訂案的抗爭中,香港人異想天開地提出了無數的抗爭方法,但這些方法一方面都是以撼動我們的社會結構為前提,另一方面其可行性也取決於現在的社會結構。同樣地,不論是素人還是久經沙場的抗爭者,在是次抗爭中也感到大大小小的難題及困惑,而這些問題大多也是指向我們身處的社會結構。我們無疑必須盡我們所能阻撓政府通過這條惡法。然而這場仗,不論成敗與否,也不是香港的終局之戰。我們一方面要思考如何抗爭改變社會結構,但另一方面也要思考到底什麼樣的社會結構,才能帶來更多的抗爭空間。而這思考始於直視我們每一個人自身的抗爭經歷。 香港政府若然成功修訂逃犯條例,無疑會沉重地打擊香港的司法獨立。然而,即使抗爭者成功阻擋是次修訂,香港的根本政治架構並沒有改變,日後等著香港人的,是一條又一條的惡法,近者如國歌法,(不)遠者如二十三條。而即使不幸打輸這場戰役,讓政府強行通過修訂案,也不是世界末日,香港人既要力挽狂瀾,阻止香港的法治及人權狀況進一步被磨蝕,亦要設法絕地反擊,取回香港人應有的法治、自由、及人權。所以不論成敗,我們也必需反思抗爭的可能性,而這反思必然牽涉到左右抗爭結果的社會結構。

如何帶著問題讀書(哲學篇)

對不少大學生而言,進入大學的第一大挑戰就是閱讀文獻。閱讀文獻的艱辛,不僅在於文獻本身的難度,更在於閱讀方式的轉變。教授會對他們說﹕「不可以單單讀,記緊要帶著問題讀書。」沒有比這更令人痛苦及困惑的指引──他們不是不想帶著問題讀書,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以下相信是不少學生的經歷﹕你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總算覺得自己理解了這篇文獻了,卻怎麼想也想不到有什麼問題可以問。第二天,走進導修課,發現身邊的同學也找不到的問題,結果大家都尷尬地低頭看著文獻(其實沒有在看文獻,只是在迴避教授的目光)…經歷了好幾次同類的挫敗後,你決定問教授﹕「到底我如何才能在文獻找到問題?」教授皺一皺眉﹕「這才沒有什麼公式。」此刻,你絕望了。 教授的回應,當然沒有錯。所謂發掘問題,就是脫離已知的領域,指向未知的領域,這行為沒有可能被化整為一系列的公式。在東亞教育系統下成長的學生,最擅長的就是帶著已知的材料,應對明確的考試規則及題目。然而,在發掘問題中,並沒有規則決定那些問題是對那些是錯,亦沒有任何規則可以讓你知道這次應該問什麼問題。發問的基礎,不在於公式,也不在於規則,而在於能力。發問作為能力,需要相關的理解能力,對相關知識的熟悉度及敏銳度等,但最需要的是創意以及把這些技能整合起來並化為問題的思考慣性。創意及發問的思考慣性,偏偏卻是東亞學生最陌生的能力。結果很多學生抑或很快就放棄了,或是把發掘問題理解為「找出文章中的問題然後反駁」。這也沒有錯,但卻是一種過於狹義的理解,往往令學生只流於負面的反駁而無法進一步再思考下去。

Samuel Chan

Current PhD student in Political Science at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Interested in politics, philosophy, sociology, and 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