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第五位病人是一位年輕大姊。踏進病人家門前,吳醫師告訴我:
「這是個對生命很豁達的大姊」。
開門迎接我們的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兒。
走上住家二樓,病人側躺在沙發迎接我們。
病人不久前才被診斷出癌症,短短幾個月內瘦了10多公斤,現在只剩皮包骨的她說:「感覺自己很沒有力氣,不想動、也不太想吃東西,每天就躺在這兒,直到睡覺時,先生下班回來後,再揹我上樓去。」
醫師詢問了一些病人這兩週的狀況後,病人突然說:
「我想去安寧病房住院」
我沒想到看似淡定的病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大部分人都是想待在家中,尤其病人目前看起來沒有什麼急性症狀需要住院處理。於是吳醫師向病人說明在家休養的好處、排床的困難度,以及以她目前情況接受「居家安寧」醫療的方便性。
病人沒有繼續說話。
吳醫師用個眼神派我上場,他則先到旁邊打病歷去。
我一屁股接手坐在她身邊的小椅子上,不懷好意地問她:
「大姊,妳知道,住院的好處是什麼嗎?!」
「是什麼?」病人滿頭黑人問號。
「就是……
『可以每天看到我啦!!!!!』」
其實到現在我還是想不通,那個當下我怎麼有臉對一個才第一次見面10分鐘的病人講出這種不要臉的話。
不過,說也奇怪,剎那間全場爆笑,連病人都樂開懷,原先有些正經嚴肅的氣氛也一點一點融化了…
病人很捧場地說:「對阿,看到你,我心情就開心!」
然後她也漸漸透露想來住院的原因…
「前兩次住院(原科),你們高醫的護理師醫師都很好,讓我很安心,我覺得不孤單,有需要時你們都在。….雖然我現在沒有怎麼樣,但是我前幾天真的好難受好痛苦,但是我又不知道該不該去急診,好像都只能吃這些你們開的藥,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然病人告訴我她對生死很豁達,但我也從她的表情和隻字片語中,感受到病人與女兒平時兩個人待在家中的孤單,以及身體不適時的無助感。
我先向病人說明之所以吳醫師建議她繼續接受居家安寧的原因:
沒有急性症狀,床可能難排,環境不見得如意,以及家裡照顧者較方便、舒適…等等,但我同時也跟她說:
「如果你考慮過這些要素之後,仍覺得住院妳比較放心,我們還是可以幫妳排床…」 我也很老實地偷偷跟她說「現在我這樣跟你說,我等一下會被吳醫師殺了。
我轉頭看了吳大善人一眼,他一邊打病歷,一邊面帶微笑地說:「好阿,就排阿!到時候輪到妳(病人)時,可以再評估當時的狀況,決定要不要住進來~」
病人聽完後似乎突然鬆了一口氣。
離開前我送了病人一張我的名片,跟她說有需要可以打電話找我。
病人看著我的身上的員工識別證,笑著說「可是名片上沒有妳的照片捏。」
「那有什麼困難!」於是,我幫她在名片上畫了一個很醜的笑臉短髮人,「妳不舒服的時候,可以看看她。」
病人笑著點點頭,目送我們下樓離開,前往下一戶病家。
續集請見《快樂的出帆─最後一次幫媽媽洗澡》(點我有連結)
作者 | 走跳少年
1988年生,從小在北部求學與長大,研究所畢業後之後,誤打誤撞成為南部某醫學中心安寧病房裡的臨床心理師。不喜歡傳統有距離感的醫病關係,熱衷於當一位能互相關懷且充滿人情味的心理師。南下工作前原本不會說台語,但為了與人拉近距離、為了在菜市場殺價、為了在街上能隨意搭訕可愛的阿伯和阿桑...這一年內下定決心用羅馬拼音學習台語,以融入當地文化。現在已經可以操著一口外省腔的台語四處走跳。夢想是將非主流發展為主流,做自己認為對的、有意義的事,走出一條有自己風格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