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15
紀錄片的本質在於再現真實,然而何謂真實?
紀錄片混合真實記錄、虛構、重演、戲劇演出等具象及抽象的元素,將真實素材以戲劇化的方式重塑出來。進而延伸了人的記憶,喚起了人的情感,填補歷史前進的軌跡。一部紀錄片,戲劇性手法的比重、透過多少收集到的有限資料去重建現場、對於資訊的篩選顯影、呈現出「我在做紀錄片」的元素比重… 都可以讓紀錄片在虛實之間的定位,有相當大的擺幅。2016 台北國際紀錄片影展,透過世界各地的經典選片,讓觀者去認識紀錄片敘事的多元手法,甚至從這些創意當中,回頭去重新定義和思考紀錄片到底是什麼。
和參展導演婉玉聊起,她說:「今年影展辦的相當不錯,除了幾乎每一場紀錄片都安排了映後座談,活動空檔更安排了許多時間給世界各地齊聚一堂的導演們互相交流,這對於紀錄片工作者來說,是相當難得可貴的事情,因為平常大都在各自的作品圈子裡頭打轉,或是遠觀其他人的作品,導演之間不太容易有交流,雖然這禮拜影展已經忙到焦頭爛額,但是每個晚上的飯局,都可以一起討論作品,就算睡眠不足,還是覺得非常值得。」問她導演們都聊些什麼?她說:「大家什麼都會聊啊,作品切入議題的角度和手法、世界各地的電影圈現況、影展的資訊、或是下一個作品計畫。」
而映後座談的旁述詮釋與提問,也都相當有深度,可見觀眾的素質是相當不錯的,除了可以激發一件作品的思辨,也可以引導其他在場的人,一起對作品做不同角度的取樣和切片。畢竟導演或製片是對作品的發展最瞭若指掌的人,因此透過他們,一部作品有了熱烈的討論和補充,便於紀錄片可見的部分之外,又多了幾層看見,著實讓人樂見影展有如此的規劃和景觀。
A Moment of Innocence(無知時刻)
伊朗導演 Mohsen MAKHMALBAF 的 <無知時刻(A Moment of Innocence)>,片中記錄了一部紀錄片拍攝的過程。拍片的準備、及拍片當下,不管是刻意安排或是毫無安排(當然,從我們的角度看,沒有安排的也是安排的),都巧妙地再現了過往,以致於全片不著痕跡地遊走在虛構和寫實之間,以劇中劇的方式,深刻地實踐、扣問了紀錄片的本質。
片中時間線輕巧地交錯,穿插著人樸實詼諧的自然反應,以致於整體帶出來的節奏像是小品,卻同時以道德批判的角度探討著,對過往進行諒解的同時,再次迴返的手段,是扳回一城的決定,還是柔軟的心?
:「有看到一縷光嗎?」
:「光從不待在同一個地方。」
Behind the Yellow Door(打開黃色大門)
法國導演 Lucas Vernier 的 <打開黃色大門 (Behind the Yellow Door)> ,拍片緣起是少年時,一個陌生鄰居邀請他去他家,但他一直沒有赴約,直至陌生鄰居過世,朋友提及,才知道這個鄰居竟然是一生充滿傳奇色彩的攝影師 Lutz Dille,於是乎展開一連串的研究,包含大量資料考據、親友訪談、相片收集,然後將所彙整出來的素材,重新寫成劇本,拍出這部紀錄片。片中他虛擬自己與 Lutz 一路一問一答地閒聊,實則貫穿了 Lutz 的一生。
曾擔任二戰戰地攝影的歷練,促使 Lutz 敢於相當近距離的拍攝人物。幾經搬遷,從德國、到多倫多、到紐約、到法國… 他的街拍人物從上流社會、到街坊平民、到街友、到農民… 。空間從戰場、到大都市、到小鄉鎮。Lutz 拍攝的身分,從戰地攝影師、到商業廣告攝影、到雜工、到露宿街頭的街友都有。拍攝方式有時需要把相機包在布裡偷拍、有的則可以直接進行拍攝,偶爾還要把自己稍微打扮一番,以便溶入所在城市,取信於拍攝對象。其暗房從學校破舊的頂樓房舍、到窄小的租屋處、到自己內裝成可棲身又可洗照片的旅行車都曾有過。
片子的步調很慢,穿插著一張張迷人的相片。相片中的人物有血有肉,眼神裡有話要說。配樂流轉變換,延伸了影像,也再現了鏡頭下的情境。
Elephant’s Dream(大象之夢)
比利時導演 Kristof Bilsen 的 <大象之夢(Elephant’s Dream)>,紀錄了剛果民主共和國脫離比利時殖民之後殘弱的國情。不是指人民本身喔,很多小人物都懷著滿腔熱血,充滿了遠大抱負,但在一如往習的現實底下,卻一再顯露出對空揮拳的慨嘆。好比郵局沒有信、消防隊總是遲到、火車站沒有火車進站、作業員徒坐桌前敲打鍵盤一天又過一天。不知怎的,看見他們重燃希望時,我竟隱隱然感到不安,以至於當我看到他們不知望向何方的眼神再度被空洞襲捲,內心沉重的抽痛感又再更加據了些。
但,日子還是繼續吧,等待遲來的發薪日,在本子上慎重地寫下購物清單好汰換家中舊物,破車右前方的窟窿終於裝上輪胎可以開了,火車終於駛來接了沿車奔跑的小孩手上的胡蘿蔔去城裡賣,消防隊總部失了火又熄了火,郵局和現代化企業攜手合作前景一片看好但窗口還是沒人上門寄信匯款。
這大概是我看過最無聊的片子了吧,但它裡頭所有的緩慢、無望、荒謬、空白,或許都紀錄下了某些層面的真實,打進人心,而這就是這部紀錄片的功力所在。
Edvard Munch(再見孟克)
挪威導演 Peter Watkins 的 <再見孟克(Edvard Munch)>。
一直以來,對孟克這個藝術家並不陌生,課堂和書本上多少聽聞一些關於他的悲慘身世,也曾在奧斯陸的孟克美術館裡看過原作,卻從未真正深切透視。透過這部紀錄片,終於有機會再一次看他。
片子的拍攝手法有點嚴肅,像是藝術家生平考據的研究檔案,穿插了同一年份相關地區發生的重要事件,好比希特勒出生、印象派的幾個畫家崛起(可以看到他被影響,又再回頭做自己,使得作品於同時代甚至超前了那些印象派畫家們甚多,跳脫眼見,進到了心之所見的層次)、無政府主義興起、沙龍裡不同藝術家的主張及作品等,作為主敘述線 — 孟克生平、其家族病史、及坎坷情路等的旁佐資料。而片中使用的一些元素,使得這部片比一般檔案式的藝術家生平影片,增加了更多感情和深度,好比片子裡頭反覆播放的畫面,凸顯出繚繞在孟克心頭的人事物 ; 人物臉部和眼神的特寫凝視,不管是深情或厭惡,都使得投射於畫布上的刮擦或模糊不清有了原因、而他身旁的詩人朋友,以近乎與心緒平貼的字句,巧妙地沿著片子朗誦出他內在現狀的詩句,亦或是那個時代提倡的反叛觀點。
不知道,或許站在此刻回頭觀看,我們已經不再堅守畫作必須眼見為真,或是認定畫廊裡的畫作一定得美好輕快地愉悅大眾,能夠清楚的理解畫布上那些反應其家族困境及情感困境的刮痕、反覆塗抹的模糊臉龐,是如此的真實和扎心… 以致於那些在他人生大半歲月裡所歷經的負評,如今看來都庸俗古版得可笑,也成了其在藝術史上革命性創新的最佳反襯。
這部紀錄片原先是為挪威和丹麥電視台製作的。但導演對片子的製作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例如在挪威當地廣泛徵才,從素人中選角,每個選角的人都需要針對不同議題表達自己的觀點或人生經歷,以此作為媒合,找出最能真切詮釋孟克及其身邊人物的演員,除了重演他者,這些演員也在鏡頭前演出了自己。
p.a. 因著印象派畫家們作品的影響,總會來點光,孟克原本於圖例右側也畫了一個窗台,陽光明媚,照亮了靠著枕頭倚在窗邊生病的姐姐,片子也將鏡頭拉近,看到孟克於姐姐側臉五官纖細的筆觸處理,窗台上有一盆花,一樣沐浴在光中。但是完成之後,孟克突然改變心意,一舉將右側窗台全部塗黑,他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