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可以談愛情，也可以感受、經驗愛情。不過，愛情是怎樣煉成的？
前陣子我看到香港中文大學人類系與立場新聞有一個有趣的論壇，題目是「愛情是怎樣煉成」，對談的人分別是人類系的教授、某香港活躍社運青年與知名的“兩性”愛情作家。我在Facebook標記了碩班同學，然後Y姐也應聲說要看這場直播。
我在Facebook上按interested，但我自己卻忘記這個論壇直播，直到Y姐messenger敲我說聽不懂粵語，要我即席翻譯。
於是我打開手機聆聽論壇直播，電腦則是與Y姐連線。Y姐現在在蘇格蘭攻博，四年前的她在中國沿岸珠江口岸的城市念頂大人類碩，來台灣交換學生因緣際會與她一起修情感人類學討論課，後來還一起組團去台東參加人類學菸酒生的研討會，相較於我總是關注小情小愛的議題，北方人爽朗的她個性很直接（就像她要我立即上線跨洋口譯），她那時候在研討會與課堂的研究題目是「再思人類學的區域研究」。
又再思考，又要區域尺度的（通常都是以亞洲美洲歐洲），聽起來很鉅大好可怕。但其實Y姐當時碩班做的研究主題是一群志工青年組織，他們在組織運作中展現的宗教社群性，尤其是青年志工在大結構中的小個人，每一個個體總是充滿能動性試圖超脫，並擁抱未來的可能性。而所謂當代的浪漫愛（情）與親密關係也是一樣。也在大與小之間，推與拉之間表達諸多欲望的出口。
愛情怎樣煉成？
事實上，「balabala怎麼煉成？」這個語法很香港。尤其是何韻詩的〈鋼鐵是怎樣煉成〉這首歌。港台文化總是相近相惜，前幾年端傳媒胡慕情寫社會事件也用了很近似的語法，轉了一個彎是「血怎麼冷卻的」來書寫事件中的主角。「怎樣」或「怎麼」這種語意是一種探究原因的傾向，從各種因素中拼湊出可能的原因，雖然難以像寫essay一樣給予明確cause-effect，但是提供呈現一種脈絡。且，「怎樣」更有一種發問的指向，提出問題意識之後是懸下一個等待解決的困擾。
當何韻詩唱起〈鋼鐵怎麼煉成〉則轉化了鋼鐵的堅毅成柔軟的情感，成了一首在電台浪漫傳唱的情歌：「我變做了鋼鐵/但未完全勝利/無人晚上會記起/我都想可以脆弱到/仿似瓷器」，是指涉浪漫愛之中的情歌嗎？或者是說情感中的關係脆弱性嗎？這其實沒有解答。但歌詞「我都想可以脆弱到/仿似瓷器/極易碎那顆心/就如玻璃」很打中人心，彷彿HOCC唱的是眉鎖中悠悠心事，聆聽者總是因此而共鳴。
到底為什麼使用「煉成」這樣的比喻。煉成像是一個線性不復返的狀態（沒聽過烤熟後的肉可以回來，只聽過林憶蓮唱〈聽說愛情回來過〉），不管是冷熱之間，但愛情似乎放日海皆準，如同李維史陀捕捉各個文化之間的普遍特性-生與熟一樣常見。生與熟，既是一種動態的改變過程，也是一種對情感的投射。一膨一脹就是一瞬，也不能像電影〈春光乍現〉中張國榮一句「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吧」的任性（粵語：「不如我哋由頭來過」）。
論壇中到底說明了愛情是怎樣煉成的？與其說講者在回應這個問題，倒不如說講者們在互相分享如何想像愛情。
第一位知名兩性愛情作家，自嘲自己談的就是風花雪月，是愛情最豐沛的火花。
「愛情是一場賭注」作家如是說。
我在即席翻譯他時後一直翻不好，不是我聽不懂他的廣東話（也可能是一部分快速的潮語與粵語懶音原因），而是我在轉譯故事與故事之間會跟著愛情作家陷入故事情節幌神。尤其他說故事方式很傳神，一方面是故事很浪漫，我會享受緩緩說故事的情境。另一方面，愛情作家喜歡用故事場景推動故事場景，說完這一幕迅速的跳向下一幕，中間轉接語會習慣留白。我總來不及翻譯情節，就跳往下一則以故事敘事為主的論述。他說起的就是我們常在網路上看到的男孩與女孩的原形故事，可以加入分分合合與離離苦苦不斷增生，總是有一者辜負誰，誰對不起誰，誰等待誰，然後結論我們要好好把握以免未來緬懷。
第二位學術圈內的人類學家，則是站在解構愛情這件立場，論愛情要延伸到政治、經濟、歷史與跨文化交疊的脈絡。談愛情，更精確來說所謂的愛情，是一對一專偶制（monogamy）中的浪漫愛。並強調一對一親密關係的自由戀愛是很晚近的產物，是與當代資本主義之間密不可分，是與西方經濟行為中興起間一對一的浪漫愛契合。
她用文化中的婚姻婚配方式討論浪漫愛 ，提到了雲南摩梭族的婚姻形式，女本家的經濟生產形式，男性會在夜晚以「走婚」形式到不同的女家敲門造訪，當歌唱附和的相悅，於是男方在與女方在一夜之歡後生產了baby後旋即離開，之後baby由女方的家族中的阿姨與母舅來撫養長大。在這個特殊的親屬制度中，女性家族承擔養育與經濟的角色。
人類學家更說，當摩梭人不高興就分開的走婚，這種不合就散的婚配模式，其實很難想像當代社會中情殺這件事情。不喜歡就離開麻，幹嘛佔有呢？
「如果說浪漫的愛情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但為什麼說起愛情，或是當你去想像最浪漫的愛情畫面時候，為什麼我們總是浮現相同的場景？是在海邊、在月亮下，在燭光晚餐中？」人類學家提醒這一點，並說愛情想像也與宗教相關，一夫一妻一個美好家庭的投射，以及性別分工中的男外工作女內家務。當然更甭提其他的可能，包括酷兒（LGBTQ..）的親密關係沒有被放置在想像當中。
相較於作家展現玫瑰花般的浪漫氛圍與學者的冷靜抽離，另一名對談的社運女青年像是在光譜兩端之間自主的移動。即使批判了社會結構，但自己還是在其中自主選擇。她說在不同關係之間，會不斷去釐清自己的感受，並在不同關係之間選擇開放與不開放的決定。
隨著綜合討論，討論主軸開始朝向三個方向結語。
第一部分，提到當代的關係很受到技術物影響。作家說，過去信與信之間存在的長時間等待，即時寫信不代表能夠會面。邀約與邀約之間是沒有如現在存在及時回覆的選項。而現在智慧手機可以即時回覆，很容易聯絡不代表很方便溝通。換言之，即時聯絡上不代表溝通順遂與關係長久。主持人則說社交媒體產生了既快速又商業且符合人流與金流快速的香港社會。例如，Tinder在左右滑取的彈指之間可以配對很多人，你可以很快的認識人，很快的拍拖（約會），也可能很快的離開一段關係。且，還可以藉由在Tinder上消費買點數認識更廣更不同的人。主持人總結消費與親密關係、科技結合在一起。
第二部分、則是回到麵包與愛情很古典的命題。前陣子香港流行過潮文〈找一個陪我吃麥當勞的女朋友〉，看似有點厭女情節卻又忠實反映社會中對於情感的經濟的需求。例如，存錢買樓（房）買車。學者說，愛情與性難道沒有錢涉入嗎？主持人說，對於拍拖（約會）的想像就是餐廳、看電影與逛街，其實也沒有更多其他想像。而這些都跟資本主義社會，都跟商業放在一起。社運女青年則說，近年流行反商業的潮流，所以開始有精工DIY、手作蛋糕、Handmade香皂，但這些也變成一套約會好生意。
第三部分、愛情需要翻譯。且這翻譯幾乎是一場有意識的修煉之路。在難以逃脫的社會之網之中，我們渴望被認同與理解，即使艱難也需要親密關係。
「愛情是感性的，但需要理性的安排與設計」學者說。在關係中需要不斷定期與刻意的談論關係是什麼？彼此之間的感受是什麼？期望是什麼？畢竟當代對於伴侶的想像是重疊太多身分與渴望，去談，要去「傾」（傾，在粵語的聊的意思，但字面上很雙關，聊之前要先傾聽）。說到底不只是愛情，當代人與人之間許多關係都是，需要談與檢視，需要定期回顧與回應。
後來Y 姐問我聽到了什麼？
「我想看看」我答
「我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重點」Y姐很直接的蹦了這一句。
我想Y姐所說的沒重點，指得是太多太複雜一言難盡。
「恩，可能這事情很難…不過，我想到….」我繼續回應
「等一下，我先趕著出一場田野訪問」Y姐硬聲切斷我。
結果她又蹦跳的跑去做田野了。
後記：
- 最近中國著名的視頻用「複數戀愛」為題做了一集日本鄉下一群共同生活的伴侶家庭，用「複數戀愛」是一個很有趣的翻譯，其實是在凸顯這段伴侶實踐了多偶制（polygamy）的方式對比當下的專偶制（monogamy）。談起浪漫愛，一定會提到恩格斯那一篇經典文章〈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如何從古代社會的群婚走向當代的家庭制度，談資本主義之下的工業化社會促成當代婚姻制度的形成。尤其，自由戀愛是資本主義後的產物，過去的婚姻與親屬之間的關係，婚姻與再生產並在聯姻之中連結更大的家族政治勢力。
- 浪漫愛的均值甚至可以發展成一套可生財之術投入商業生產-撩妹學，又浪漫又商業。網路上甚至有這種所謂的撩妹學教學課程，教你如何在網路世界中操演白領男性的形象來「撩妹」。
- 關於Tinder，我想到一篇文章〈TINDER AS A METHODOLOGICAL TOOL〉，以色利巴基斯坦的邊界衝突舉世皆知，但現實世界人們卻因為Tinder在日常中相遇並某一程度上無視於國族衝突，Tinder可以當成一種研究的方法論。
- 雖然何韻詩唱〈鋼鐵怎麼樣煉成〉讓人很走心，但〈鋼鐵怎麼煉成〉其實是來自於一部共產俄國時的革命小說，寫的是工業化的勞動壓迫中一名革命幹部的生命史。原點寓意是要逃脫資本主義牢籠啊。
- 謝謝Daong Cinceng提通修煉愛情的概念。
參考資料
〈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 × 立場新聞沙龍系列（三之一）:第一場題目：「愛情是怎樣煉成的？ 」〉演講直播影片。https://goo.gl/Kg1dAS
尼古拉‧劉。2018。〈把妹達人的戀愛哲學：親密關係的商品化〉。《01哲學》https://goo.gl/5M8xaH。
胡慕情。2016。〈血是怎麼冷卻的：一個隨機殺人犯的世界〉。《端傳媒》。https://goo.gl/Qhb3RE
2018。〈一男二女隱居深山，6個孩子一起生活，備受爭議的複數戀愛〉。《一條》。https://goo.gl/Xyrxdm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
2017。〈TINDER AS A METHODOLOGICAL TOOL 〉。https://goo.gl/qNqFW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