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ter Neverland : 真相持續揭露,但主流媒體卻選擇了沉默
麥可傑克森孌童紀錄片<遠離夢幻莊園>帶來的省思 : Remember it’s a sin to kill a mockingbird.
在大約一個月前,HBO播出了一部爆炸性的紀錄片《遠離夢幻莊園》(Leaving Neverland),此紀錄片主要由兩名指控者講述童年時期遭麥可傑克森性侵的可怕故事。
這部紀錄片的首映即引發了媒體的轟動,而且紛紛開始呼籲要禁播麥可的音樂、探討性侵倖存者等議題。知名脫口秀主持人歐普拉邀請了兩位指控者來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獲得不少迴響。台灣一些粉絲專頁也一一發表文章、影評,從指控者心理學探討兒童性侵、從性別觀察來探討用糖衣包裝的性虐待、或是透過探討“麥可傑克森的善與惡”來探討電影設定的雙重性等等。
但是在此紀錄片播出後,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人們開始發現這部紀錄片有許多問題與疑點存在,而敘述與時間軸都充滿了許多漏洞。就美國媒體、藝人與社群網站對此事件的關注程度來說,紀錄片突然多出許多重要證據與當事者說詞,理應要持續的追蹤報導,以呈現給觀眾更全面的真相。
爆炸性證據出現,美國主流媒體卻選擇了沉默。
在新的證據證明了紀錄片真實性有待商議之後,HBO悄悄的在這個月下架了遠離夢幻莊園紀錄片,歐普拉將對此事的評論全數刪除,包括她訪問兩位指控者的特輯也不見蹤影。
奇怪的是,英國的許多媒體爭相報導這部電影的爆炸性內幕的同時,美國的新聞媒體居然完全封鎖了這些消息。台灣媒體也絲毫沒有追蹤、關注此事件的後續,依然持續的以"假設麥可有罪"的立場發文。在台灣,甚至有粉絲專頁刪除與專頁持不同意見的留言,並且將那些留言的讀者們全都封鎖了。
對於這些新的關鍵證據與疑點,英國至少有三家媒體都有報導、關注到新的這一波披露。
不存在的火車站 : 電影的關鍵情節出現漏洞
最受到關注的,是關於其中一個指控者 James Safechuck 的說詞漏洞。不同於長期暴露在大眾目光下的 Wade Robson 遭到許多朋友指稱不可信任,一般來說 James Safechuck 一直都被認為是兩位指控者中比較可信的一個。他所流露出的悲傷、害怕情緒,在歐普拉專訪上渾身發抖的可憐模樣,使看過紀錄片與專訪的很多觀眾都相信這部紀錄片”一定是真的”。
James Safechuck 將麥可對他性侵的描述十分的詳細,並且點出許多與麥可傑克森發生關係的地點。 支持 Safechuck 的人們同情又不捨地指出他的表情矛盾、痛苦、又好像仍有愛的影子在當中。他徐徐如生的描述起自己在火車站與其他地方遭到虐待的回憶時,居然是以一種以愛人在檢視一段關係的視角在敘述整件故事,令人不寒而慄。這對於沒有仔細了解過事情全貌的人們來說,情感上很容易就會相信 Safechuck 的說詞。
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一定都很清楚,電影有一個關鍵設定 : 麥可傑克森在男孩們進入青春期後(通常 14 歲左右),便會失去興趣,並且拋棄他們。這也是電影對於為何有數十名在夢幻莊園過夜的男孩們都說麥可從來沒有虐待過他們 所作出的解釋。
例如,整部電影與 James Safechuck 的證詞中,清楚地說明了麥可傑克森對他的性虐待在1992年時完全結束,當時他只有14歲。
然而,James Safechuck 的指控現在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漏洞。在電影中,他花了許多篇幅講述與麥可傑克森發生性關係的地點,包括夢幻莊園中的火車站二樓。
以下是紀錄片中, James Safechuck 對火車站性行為的描述:
在火車站的二樓,有一個房間,我們也會在那裏做愛。每天都會發生。這聽起來很病態,但這其實有點像當你剛開始跟某人約會,你就會常常這麼做,對吧(輕笑)。SAFECHUCK: "At the train station, there’s a room upstairs, and we would have sex up there, too. It would happen every day. It sounds sick, but it’s kind of like when you’re first dating somebody, right, and you do a lot of it. (Chuckles.) "
然而,在 1988 到 1992 年間,也就是 James Safechuck 聲稱遭受無數次性侵時,這個火車站還沒開始建造。事實上,火車站在1993年底才開始建設,直到1994年中完工。在那之後的幾年裡,麥可甚至很少出現在夢幻莊園,那時他剛與貓王之女 Lisa Marie Presley 結婚。
這點明了,James Safechuck 在電影”麥可只喜歡14歲以下的男童”的設定下,編造出了在火車站上遭受性虐待的故事。照理來說,這個巨大漏洞對於他們過了21年、而且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指控他人,已經足以證明他們的指控是捏造的。但是在現在的社會則不然,許多人無條件地相信所有的指控者。在 #MeToo 的風潮下,單憑這點幾乎不會使大眾對他的指控產生懷疑。
導演試圖解釋,承認他們搞錯重要情節了。
紀錄片導演,Dan Reed,莫名其妙的在這堆討論中加油添醋,這部紀錄片的真實性開始瓦解。Dan Reed 從紀錄片放映以來,一直都扮演著此兩位指控者的公關角色。他上遍各大節目,斥責著麥可傑克森對孩童不當的作為,同時也在 Twitter 上為紀錄片不合理的片段加以解釋。
這是 Dan Reed 對於 Safechuck 聲稱在不存在的房間內遭受性侵的解釋:
"是的,車站建造的日期 (在1993年動工) 看來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搞錯性虐待結束的時間了。"
Dan Reed 並沒有說是 Safechuck 搞錯了,而是認定 Safechuck 的確有在火車站上遭受了性虐待,他的明星受害者們搞錯的是年份。
這個解釋直接的瓦解了整部紀錄片的真實性,也不符合紀錄片一再強調的設定。即使我們相信 Safechuck 真的只是搞錯日期,但要等到火車站建造完成時,Safechuck 已經至少 16 歲,不再是個尚未進入青春期的男孩。(事實上,在1990年時他就比個子不高的MJ還要高大了。)
根據導演 Dan Reed 的說詞,Safechuck 顯然在宣誓下作了偽證、在影片中的敘述錯誤、甚至在歐普拉的專訪上說的話都有待質疑。
導演 Dan Reed 在這部紀錄片的行銷與宣傳當中,一直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如同哈利波特的作者 JK 羅琳一樣,每當有人問及故事細節時, Dan Reed 馬上就會編織出新的劇情,使整個故事更加豐富立體。但與JK羅琳不同的是,Dan Reed似乎把自己想像出來的新劇情,全都當成「事實」來陳述了。
爆炸性的 180 度急轉彎證據不只有這個。
隨著紀錄片的播出,也不斷有其他新的證據與真相曝光。如果觀眾們理性思考,這些真相會使大眾重新檢視此紀錄片不合理的地方。
例如另一名指控者 Wade Robson,在影片中聲稱被麥可傑克森第一次性侵時,是在他的家人們都到大峽谷旅行、而他獨自留下來與麥可獨處的時候發生的。然而,他的母親 Joy Robson 在兩次宣誓作證時,包括在 Wade Robson 宣稱自己遭到性侵的訴訟中,都表明了他實際上有跟著家人們一起去旅行。
在2013年,Wade Robson 上了 Today Show 指控麥可傑克森對他實施長達七年的性虐待後,他的母親 Joy Robson 在 Facebook 上還是麥可傑克森粉絲團的成員之一,並且在還按了許多有關麥可傑克森的貼文”讚”。不過當這些動作在 Twitter 上引起討論後的幾個小時內, Joy Robson 便默默地把這些讚收回。
在紀錄片中,導演與 Wade Robson 極力的解釋為何在2005年刑事案件中,Wade Robson 會成為麥可傑克森的第一個明星證人。紀錄片中試圖描述,影響他作出為傑克森辯護的決定的關鍵,是因為 Robson 參加了在夢幻莊園中的晚宴。其實這也不太合理,因為據 Robson 他自己所說,他當時還不知道自己遭受了虐待。然而,有參加晚宴的人表示,這個晚宴是在 Wade Robson 作證之後才舉辦的。
Wade Robson 在訴訟中聲稱,自己在2012年五月八號,透過心理治療才發現自己遭受性虐待。
但在2012年7月13號,Wade Robson在YouTube上發佈了一段採訪影片。他在採訪中對麥可傑克森讚不絕口、給予這位已故的超級巨星極高的評價。
而 James Safechuck 在2013年才回憶起自己受到長期的性虐待,而且他說在那之前,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
但是在紀錄片中他的母親笑著指出,在麥可傑克森2009年過世時,她開心地起來跳舞,因為傑克森不能再傷害任何一個兒童了。這個時間軸明顯對不起來。Safechuck 可能需要時光機才能證明自己所說的字句為真。
紀錄片中為了要把麥可傑克森的公關塑造的極度強大且邪惡,能夠摧毀所有的指控者,導演 Dan Reed 公然使用麥可前律師 Mark Geragos 的片段,並且透過剪輯的手段來斷章取義。
Dan Reed 想要把影片中的律師塑造的好像在恐嚇指控者,但事實上前律師 Mark Geragos 發言的對象是非法在飛行其間偷拍麥可傑克森的私人飛機公司 Xtrajet,而非當時的指控者阿維佐一家。對此 Mark Geragos 在 Twitter 上質疑此紀錄片導演的剪輯手法:
對此,導演 Dan Reed 對於這些質疑的公開回應,指稱這位律師所說的指控跟2003年的孌童指控有絕對的關係。這顯示了他甚至沒有對於紀錄片中的片段有任何一點最基本的調查,連影片中的人物在指稱哪些事件都一無所知。
隨著時間的考驗,這部紀錄片的真實性也逐漸地在瓦解。但是對於新爆發出來的證據,美國媒體卻幾乎都不再關注報導這些新的決定性證據。
不同於美國媒體的忽視,法國節目公開邀請導演上電視節目與心理專家及粉絲辯論;義大利主流媒體也報導了Neverland firsthand,一部客觀平衡探討遠離夢幻莊園可信度的紀錄片。
為何這些重要證據遭到美國主流媒體刻意忽視?
主流媒體選擇性不報導這些真相,艾美獎得主John Ziegler分析其可能原因有三:
- 美國主流媒體對於一事件的關注周期較短,尤其在川普每天都會爆出驚人性言論時,有關這部紀錄片的新聞已經算是老舊過氣的新聞了
- 歐普拉邀請兩位指控者上她的專訪,在觀眾都是兒童性侵倖存者的節目中,一同探討受害者與兒童性侵議題。歐普拉在美國好萊塢非常具有話語權,也數度獲選美國最偉大的人之一。在她「認證」過此兩位指控者之後,主流媒體很少持相反意見。歐普拉在日前悄悄的將有關此紀錄片與批判麥可傑克森的推文與訪談刪除,但尚未對此道歉。
- 在 #MeToo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情況下,許多人受到此運動的影響。他們傾向無條件地相信指控者,而不願意去聆聽雙方的聲音。在這些人一昧的斥責、檢討被指控者的同時,也違反了無罪推定的基本原則。
完整且全面的新紀錄片釋出,打臉 Leaving Neverland
看了遠離夢幻莊園,聆聽了某一方說詞四小時後,這裡有一部採訪麥可的親戚、在麥可身旁工作過的人的平衡影片,也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值得一看。
美國媒體刻意把這部紀錄片塑造成"由傑克森家族製作的反擊影片",還使用了" ludicrous"(滑稽)來形容他,試圖想要使這部影片看起來偏頗且可笑。
而對此,影片製作者 Liam McEwan回應,這是一部由他自己製作的零成本 Youtube 影片。跟媒體想刻意塑造 "由遺產委員協會與傑克森家族耗資製作" 的樣貌完全不同。 這部零成本影片不到一周、沒有經過任何宣傳,就獲得 53 萬人次的點閱率,且短短30分鐘內就輕易駁斥了長達四個小時紀錄片中的許多疑點。
一場由輿論與媒體謀計出的審判
探討兒童性侵、了解非典型受害者與性侵全貌,都是非常重要的議題。但無論如何這些討論都不應該建立於一個清白之人身上。
例如有某個台灣影評使用許多專業心理術語,想就此紀錄片探討兒童性侵所產生的抑制型記憶(repressed memories),但是此兩位受害者都明確的表示他們一直都記得這些事,只是不認為這是錯的。顯然影評在撰文前從未試圖了解兩位指控者的背景與提起的訴訟,就想要透過為麥可傑克森定罪來探討司法心理學以及弱勢者證詞。
媒體、文章作者與新聞記者,包含歐普拉都客觀的表示麥可傑克森並沒有被定罪,也沒有要使用話語權操弄大眾,將麥可定罪的意圖。但在媒體們試圖表現的客觀中立的同時,卻想要使用這部紀錄片來探討性侵倖存者的遭遇及心路歷程。而這部紀錄片立場是相當明確的,聲稱了麥可傑克森是一個性侵犯。這種行為的公正性值得商議,有許多公眾人物濫用權利的性暴力案件都確實被判有罪,想要探討性暴力時,不是該以那些已經被定罪的人開始著手嗎?
歐普拉在多年的好友Harvey Weinstein遭80多位指控者控訴性侵,引爆了好萊塢的#MeToo風潮過後,一直被問及對此事件的看法,而她始終對這個議題不做太多評論。
但現在歐普拉突然認為以麥可傑克森來討論兒童性侵,是她的公眾責任,而她認為自己有必要為受害者發聲。要討論這個,難道她不該以 #MeToo的起源,Harvey Weinstein 事件開始探討嗎? 還是由於他們長達 20 年的深厚友誼,所以性醜聞案件可以被忽略?
歐普拉近日上 The Daily Show ,並在訪談中回應她對兩位指控者的支持。
她表示:
性暴力事件的重要性,讓我願意接受所有席捲而來的仇恨。
It was important enough for me to take the hateration.
種種證據顯示指控有誤,而身為知名媒體人的歐普拉本來就該在製作任何內容之前,先加以查證,並且盡可能的公平公正。歐普拉在製作這集“遠離夢幻莊園特輯”之前,顯然沒有去了解訴訟的內容與兩位指控者的可信度(先假設她不是刻意抹黑,而是真的不理解),就想透過媒體私刑將麥可定罪,也因此引發了許多的批評。而這些批評聲浪居然變成她口中所宣稱的仇恨了。
她更進一步的表示:
有女孩在我的學校中遭受性侵犯與性虐待。而對此,我從來沒有贏過任何一場官司。我沒贏過官司的原因是一位,當你讓一個女孩站上證人席,而她不記得遭受侵犯的日期是週三還是週四,她的證詞就會因此被抹掉。
當你遭受巨大創傷時,你可能會不記得確切的時間。I’ve had girls at my school who were sexually assaulted and abused. And I have never won a case, and the reason I have never won a case is because when you put a girl on the witness stand and she can’t remember if it was Thursday or Wednesday, it’s automatically discredited. When you’re in the midst of trauma, you may not remember the exact time.
歐普拉嘗試著想把紀錄片中的問題描寫的雲淡風輕。但這跟紀錄片會受質疑的原因根本就是兩碼子事。
遭遇了嚴重創傷可能會忘記自己受害的確切日期,但很難憑空想像出自己在根本不存在的地方遭遇無數次性暴力。James Safechuck 不是忘記自己在星期三還是星期四遭遇性侵犯,而是忘記自己被性侵害到 14 歲還是17歲,歐普拉很顯然的放錯重點了。
還是,她根本就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
「如果你認為紀錄片中的兩個指控者在說謊,那你就是在支持性暴力,讓性暴力受害者不敢站出來說出自己的故事。我們應該傾聽受害者們的說法。」
在討論此議題的時候,我常會看到這樣的情緒勒索。如果對這兩位指控者抱持著懷疑看法,就等於是不願傾聽受害者、助長性暴力行為的發生。
但是,「相信受害者」跟「查證指控者所說是否為真」根本就不衝突。我們相信受害者,但不能夠全盤認定所有的指控者都是受害者,也不該在未經查證下就認定指控者所說的一定為真。
#MeToo 時代下的反思
近年來#MeToo 被形容是"toxic",就是因為貪婪之人想要利用這個給受害者發聲的運動來隨意指控、進而滿足自己的私利。只要對指控抱持懷疑態度,就會被貼上「不相信受害者」的標籤,可說是屬於21世紀的獵巫行動。這同時對真正的受害者傷害是非常大的,因為這也代表著屬於他們的運動被認為有利可圖的人們劫持、他們的故事會受到更多的質疑與猜測。
例如像最近吵得沸沸揚揚的 Jussie Smollett 自導自演種族歧視攻擊案件,對真正遭遇歧視事件的受害者們傷害甚大,等於是狠狠嘲弄了受害者們為自己伸張正義的管道。
在#MeToo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的同時,我們也不該斷從他人的片面之詞、不經查證的將他人定罪,媒體的力量也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握有著話語權的媒體該在對此事件做評論之前,多了解不同資訊以及其爭議處,才能呈現全貌。這是作為記者與媒體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而對於理性的閱聽人來說,置身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更該保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在面對所有議題前謹慎小心的考證,才能免於被片面的媒體封鎖資訊,看清事實的真相。
謊言善於衝刺,但真相終能贏得這場馬拉松;
散播仇恨的速度很快,但經過時間的考驗之後,唯有愛才能真正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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