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銷與他們的產地(2) — 接案人生開端所遇到的牛鬼蛇神們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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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能開發」大會
想當然爾，帶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心情下，多少鬧鐘也是叫不起來的。時值八點半，我帶著無所謂的心情，悠悠哉哉在宿舍用完早餐，整整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才進大會會場。
那是一間商辦大樓的小會議廳，會議廳一旁什麼擺設都沒有，我猜肯定是臨時租來的。到的時候鐵門已經拉下一半了，看不見裡頭發生什麼事。儘管通訊軟體前一個小時出現滿滿「你到底到了沒？」的催促轟炸，我還是不予理會。我敲敲鐵門，報上教授名字，沒想到竟吃了個閉門羹，說一個小時後的中場休息再來。
我走進了一旁的樓梯間，一個白髮蒼蒼的阿伯坐在哪裡，用一副很悠哉的表情跟我點頭示意。
「這麼年輕就來這種地方啦？年輕人這麼有衝勁跟活力做這個很好」，這活動肯定是有蹊蹺，於是我簡單向阿伯解釋我是怎麼被半推半就的來到這個神秘活動的。
『所以這是個什麼樣的活動啊？看起來很厲害』不如直接了當問了罷。
「激勵講座，每個月都會辦一次。像我這麼老了，不像你們年輕人這麼有衝勁，我只是來當當講師的」，啊哈，聽到關鍵字了。
『這些講座主要都辦給什麼公司為主啊？感覺什麼人都有的樣子』順水推舟。
「是啊！之前主要是如○跟安○會找我們去當講師，最近好像各行各業的都有」，中大獎了！看來這兩天裝死也不會對不起我的良心。
十點一到，鐵門準時拉起，各年齡層形形色色的人傾巢湧出，我待人群散的差不多時才走進教室，只見教授跟幾個員工坐在那聊天，我則是好像沒有遲到一樣，面色不改的跟教授打招呼。
「你到底去哪了？這個課程對我們內部培訓非！常！重！要！」教授微慍。
隨意塞幾個無關緊要的理由後，教授才收起了表情，示意員工們給我騰出一個位子。
休息時間結束後，人群湧入。待大家坐畢，一個穿著西裝留著俐落髮型的中年男子從容走了上台。
「台下的大家，準備好賺大錢了嗎！」講師拿著麥克風大喊，『準備好了』大家果然都很配合，「早上不是該最有活力了嗎？我要聽到你們賺錢的動力，準備好了嗎？」，標準的起手式。
接著我們就玩了一整天很像國高中生會玩的那種懷舊團康。還記得有一個是要我們去握手找不認識的人聊天的，於是我就跟一個不認識的面面相覷，實在尷尬。
「哈囉，我是○○○，很高興認識你！」對面給了個大大的微笑，握手。
『你之前是做哪一行的啊？』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我如是問。
「最近主要在北車附近做陌開，每天都要面對不認識的人都好緊張啊」，“陌開” ，撿到新名詞了。
於是我從 “陌開” 這個名詞繼續往下問，他一開始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訝異我竟然沒聽過，我則說我剛進這一行，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還請多指教，並繼續順著毛皮摸，趁機打探一些領域知識。
我這才知道，原來直銷這個領域，除了檯面上常見的大公司以外，還有一個領域叫 “資金盤” ，這種直銷不像大公司的有產品可以支撐龐大的下線，資金盤則是純粹只用下線的錢當作上線的獎金，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只有早期多拉幾個下線的才會有收入，並趁整個直銷金字塔還沒入不敷出之前趕緊閃人。一般來說，玩資金盤賠錢的人，只會感嘆自己太晚入場，然後故態復萌。
「像你年紀輕輕就入這一行，肯定很有前途！」對面的人說著，被這樣誇獎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到了晚上，講師帶完十分鐘跟早上一樣老式的團康後，突然語氣大變：「我觀察了一整天，總是有一些人不願意配合我的指示，現在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不想參加的話，出口就在那邊，快給我滾！」無人動作，此時鐵門默默地拉下一半，後排的燈也關掉了。
「很好，大家跟隨我這麼久都知道」講師繼續說著。誰想跟隨你啦。
「我從小家境貧困，爸爸在我小時候就欠下大筆債務⋯⋯（以下三千字悲慘家世略）。可是我知道，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賺大錢又幫助人，於是我⋯⋯（另外三千字個人創業歷史略）。我現在看到台下的大家，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啊不就很厲害。
「回答我！是不是想幫助人？」『是！！！』「是不是想賺大錢？」『是！！！』，去掉上下文我還以為是邪教呢。
「我現在發明一個方法，每個人只要拉兩到三人一起來，這樣就可以賺錢了！這麼好的方法可以賺錢又可以助人。會拒絕的就是沒有良心，你們說對不對？」『對！！！』
「所以你們等等出去看到路人，只要衝過去搖搖他們的肩膀，說：我們一起來救台灣好不好！聽好，見一個救一個，見兩個救一雙，沒過多久我們就可以讓台灣人一起富起來，你們說好不好！」『好！！』，我說你們腦袋有在運作嗎？
「每次經過北車，看到這麼多遊民睡在地上，我都覺得非常不捨，都會在心裡默默的發誓要拯救他們，大家一起來拯救台灣好不好？」『好！』，那講師您是不會拉他們來不就好了？
隨著眾人氣氛沸騰，講師對後放做了一個神秘的手勢，只見燈光瞬間變暗，鐵門也關起來了，在講師的指示下，大家圍成一個圓圈圍繞著講師，準備聽講師開口。而我只是跟會計坐在後方的椅子上，會計是整個活動唯一會一直翻白眼的，雖然不是很想接觸，不過有盟友也罷。
只見講師手上握著麥克風，帶著點哭腔說：「以前剛上台北打拚，我可是連半毛錢都沒有就來了，我那時候就為自己立下宏願，買下台北的房子，接爸媽上來孝敬他們！」，哇咧，還真的有人哭是怎樣。
「只是那時候跟我合作的人，都不理解也不了解我這麼拚命是為了什麼，一路走來不是被騙就是被背叛⋯⋯（以下又是個人奮鬥史三千字略）。各位朋友，我站到現在的位子都是靠自己打拚才爬上了的，你們希望像我之前一樣被瞧不起嗎？大聲的回答我！」『不想！！！』，我是到現在還是瞧不起你啦。
「你們到底多想賺錢？用吼聲來表達你們的決心！」『想！！！』「想不想幫助台灣一起變好？」『想！！！』
接著，講師發下一張白紙，要大家寫下想賺多少錢，在多少時間內賺到，以及想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待大家寫的差不多了，講師傳下麥克風，要大家用盡全力，嘶吼出自己過去的悲慘經歷，還有紙上的願望。
之前在做環保顧問的員工跳出去搶了麥克風，大吼：「我不想讓大家瞧不起我！環保顧問這個行業大企業都是兔死狗烹！訂完規章以後看我沒用出了就把我解僱！這樣的心情大家懂嗎？」『懂！！！』，瘋子。
「我的願望是在一年內賺到一千萬來衝刺現在的事業！如果賺不到，我就死！」，慢走不送。
過了晚會，我用一種極臭的表情看著教授，明天可以不去嗎，我受夠了。
「好啦這些我都知道，明天有網路行銷課程，你多忍一下，很快就過去了，好嗎？」教授邊說邊發誓要用兩天的好料打發我，好吧，至少這兩天吃很好。
到了隔天，又是一整個早上與下午無意義的團康跟直銷規則解說，教大家怎麼拉下線、話術與套路等的技巧，這次我真的想走了。
不理會教授的勸阻，我跑去外頭邊晃變滑手機，待我實在無聊到快不行了，再慢慢地散步回去，指望晚上至少會有行銷的教學。
「你到底去哪啦？你錯過很多東西喔！」教授用一種惋惜的表情看著我，再騙啊。
晚上吃飯時間，我發現與我們吃飯的人除了員工以外又多了一個瘦小、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大叔，是這次活動的幕後大老。與他聊聊才發現，他以前是工程師，後來跟到一位叫做小○老師的網路行銷專家，陸續主持了許多個組織與制度（aka 資金盤），現在每個月幾十萬跑不掉。
「怎麼？聽起來很多吼？」大叔說，「寫程式賺錢這麼少，靠好制度才會賺」，騙人的錢我才不屑賺。
「小○老師是行銷界的天才」，明明就是直銷，少裝了，「跟著他走鐵定不會錯」然後開始講著自己平常吃多好，怎麼奢侈度日。
繼續隨著他的話題下去深聊，才發現做這行混得好的，一般來說就註定沒有什麼好眠了，像是這個大叔為了準備這次大會，凌晨四五點就來準備會場了。平常所有大小事都必須跟上頭回報，也要隨時待命上頭下指令，如果一時沒注意到訊息，就會當眾被怒罵羞辱，甚至被永久踢出。
回到了教室，我才發現整個晚上的課程，都是教大家怎麼使用直銷美○客買產品、幫下線加入會員等，整個晚上我聽的呵欠直打，時不時溜出去鬼混。
兩天漫長的活動總算結束了，我也終於鬆了口氣。只見教授塞給我一些美○客的 DM，微笑地跟我說：「你應該懂我的用心了吧，好好研究啊！」，我最好會知道。
爾後，這個案子隨著我的交件，換來了環保顧問大叔的一句：「辛苦了！錢到時候匯到你的戶頭」而宣告了結束。儘管現在依然沒有收到半毛錢，但我一點也不想跟他們有所接觸了，不如不拿。
直銷與他們的產地(2)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