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計劃。第三十個鬼藝術家。肉身裸露的廢墟。匿名的神通。毛利人的召喚。妖貓傳。虔誠信徒的許諾。
刺滿了一長幅最複雜的唐卡式的佈局天地曼陀羅中所充滿了的極端細膩繁瑣的圖形中的佛陀菩薩天龍八部阿修羅惡鬼亡魂的魂飛魄散⋯⋯他的極端瘋狂的全身刺青或許除了剃光頭刺滿臉孔五官頭殻頸背雙手雙腳前胸後背還更故意刺滿最尖銳也最見不得人的性部位全部的⋯⋯甚至包含刺了好久才刺滿的⋯⋯陰莖陰囊乳頭龜頭。
或許多年來他更用全身瘋狂的刺青是找尋肉身的刺點一如紋唐卡畫的妖幻感如何找尋涉入肌理肌膚的種種肌肉賁張⋯⋯刺青的拍的狀態太複雜到已經好像是在拍海浪拍雲的種種變化的詭譎玄奧。如何找尋？如何找尋自己的肉身？一如刺青對肉身邊緣的試探⋯⋯⋯或許一如刺青的脫離打量與干擾那種種奇怪的好感或是敵意或不好意思，試探那很多麻煩的種種比純粹裸露更乖張更怪異色情感的出現⋯⋯
一如一種匿名或不匿名的神通，偶爾隱藏但精密的全身刺青一如一個信徒的許諾、虔誠、專注⋯⋯充滿神秘的召喚，像某種不可能的任務或降世修煉的匿名神通來切換身體的邊緣感。
肉身的邊緣感關鍵不是祼露多少，而是怎麼進入那個刺青被揭露及其被描述的狀態，然後試探肉身一如石窟或洞穴那般扭曲地拍。刺靑可以意識到肉身的邊緣感，種種內心面對肉身最後餘地的逼近挑釁，炫耀，躲藏，打量人對自己的理解肉身體的冒犯與冒險，想像的更尖銳的召喚及其注視⋯⋯更會因而更切換到更深的栩栩如生。
一如他曾為他的全身怪刺青寫的四首抝口的怪詩⋯⋯
「壹。刺青是液態分泌地懸疑的⋯⋯
刺青當符下咒般地張貼成的紋身紋到鼻孔流鼻涕紋到牙齒牙齦滴下泡沫口水紋到耳洞黏液紋到無毛陰戶分泌紋到瞳孔眼白哭泣淚珠的充滿懸疑
貮。刺青是生態系凹陷幽微的⋯⋯
肉身長出花鳥蟲獸又長出山川壯麗的宇宙觀生態系擴張地長在手腕長在脖子長在眉心長在下巴長在肚臍長在太陽穴長在胯下長在背脊弧度優雅長在肉的斑斑駁駁那般潛伏凹陷如深峽如懸崖如幽谷的無限幽微⋯⋯
參。刺青是潑墨畫出逆風凌亂的⋯⋯
潑灑墨跡燎原畫在肉身上的又寫意又工筆地畫出深入叢林草葉根莖上的花瓣花心畫出圖騰符籙般沈重又裝飾奏般輕盈的很多隻眼睛目光閃爍的眼睜睜畫出冗長烏黑髮絲或翅膀羽翼的逆風感凌亂
肆。刺青是邪門陰霾地性感的⋯⋯
刺上的螺旋紋及其他更多紋上胴體的終究都曖昧不明刺上的性感是冷漠的太過蒼白又太過緩慢刺上的邪門乳暈或瓷白臀部腰身長腿宛如雪山坡度的一路崩塌刺上的養苔蘚養成一如死角的陰毛茸茸地始終陰霾充斥地陰森」
XXX
一開始他就故意不刺在要遮掩就可以掩飾起來的地方，而故意刺在很痛的地方，刺在一定看得到的臉上或刺在手上，不像一開始他老想用刺青試探裸露。控制與失控的刺青也可以就變得很直接而入戲⋯⋯都只是必然的膚淺入門的重重誤解⋯⋯肉身的邊緣感⋯⋯可以試探到甚麼程度或做到甚麼程度的祼露。一如有人特別就刺在股溝乳溝種種只是暗示性的性感部位，可是他的刺青是故意刺在更尖鋭更怪異的鬼地方，甚至故意就刺在性器官上的。老在刺青的痛楚難耐才能意識到更多肉身的激烈衝突邊緣感，種種內心面對肉身最後餘地的逼近挑釁，炫耀，躲藏，血淋淋地更尖銳的召喚及其注視⋯⋯每個人害怕的東西都不一樣、每個人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那刺青就是自己讓對肉身的意識賭注無限加高到完全無法理解地改變，他說他對肉身的冒犯與冒險在全身刺青之後完全切換到更深的栩栩如生。
他說⋯⋯關鍵不是祼露多少，而是怎麼進入那個刺青的身體被揭露及其被描述的狀態，不一定正面全裸，沒有辦法脫逃的自己會看到被揭露的身體竟然是這樣子，然後試探身體一如石窟或洞穴那般扭曲地拍，最後再加上刺青的狀況發生地必然更複雜理解⋯⋯
XXX
甚至每個人對刺鬼頭鬼腦的鬼影幢幢也有一些自己的解釋，不一定一如他瘋狂地刺滿了一長幅最複雜的唐卡式的佈局天地曼陀羅中所充滿了的極端細膩繁瑣的圖形中的佛陀菩薩天龍八部阿修羅惡鬼亡魂的魂飛魄散⋯⋯每個人喜歡看不同鬼故事或恐怖片或看妖怪傳說甚至火影忍者，或許對刺鬼的理解都不一樣。因此，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對鬼頭鬼腦的鬼影幢幢的想像，刺鬼每個應該都有一個自己的解釋，不然刺出來就只是別人的鬼頭鬼腦的鬼影幢幢。如果真的是看得到鬼的乩身人體質太敏感，鬼影幢幢的鬼來的時候事實上可能根本沒有形狀只是聞到一個怪怪的氣味、或是覺得全身不舒服或是那邊燈一直在閃的那種看不見的狀態⋯⋯那或許不用刺鬼頭鬼腦的鬼影幢幢⋯⋯就瞬間變貌般地鬼上身了⋯⋯
或許，在他多年的近乎瘋狂的這個刺青計劃𥚃，他最後的刺青切入他的肉身祼體的更繁複曲折的觀看和註解種種近乎鬼的詮釋學式的打量⋯⋯更變成了肉身版波赫士的寓言故事中繪圖者所刺青刺下的地圖跟地圖所投射領土之間的相互關係，刺入現實的想像充滿了鬼怪山川壯麗的華麗但是也不免同時充滿了猜測禁忌的窺淫感，甚至最終不免要因為背書了整個鬼領土背後的帝國興衰而崛起而崩解，所以最後用刺青繪製古地圖般的鬼魅纏身的他自己肉身也就逐漸的隨之浮現終至消失，甚至相互變成了鬼頭鬼腦的鬼影幢幢的現實與超現實的裸體般裸露的廢墟。
XXX
他用刺青試探控制與失控的⋯⋯刺青其實到後來就變得非常複雜，因為刺青可能在一個控制的很戒律森嚴的文化或所謂文明的地方，它會變得是跟懲罰或是某個制度形成之後得一種掌控方式，像在軍隊、或是監獄，想像自己是罪犯。刺青是對自己身體的一種懲罰的狀態。刺上軍隊刺的編號，一如人一進去其實就會被編號了，那編號其實是跟人認同這個組織，其實這不一定是個壞事。或許就像尋常的人們後來繡在制服上的號碼，只是它是直接繡在身體上，前提是號碼是一個組織、群體關係的假設，因為個人在那個組織裡是沒有名字的，那是一個極端的狀態，然後刺青就是讓那種狀態變得更直接而清楚。
他的刺青當然更後來就更複雜到：從半胛到全胛，一如日本的黑道的隱喻刺青的大小跟進入那個組織的輩份有關，要刺到半件以上是你要有多少戰功、要出去殺到多少人、要建立過甚麼對幫派的功勞你才能夠刺更大的，而且事實上在進幫派的時候，要人刺也是要看人忍受痛的召喚。
因為他最後用刺青召喚⋯⋯刺青可能是一種傳達或召喚力量的方式。一如本來沒有力量但刺青之後就有力量了，臉上的刺青不只是用來嚇人，或是他們所理解的野生動物野性的召喚，他們可能是把某種動物的形狀刺在臉上，之後可以產生某種力量或是產生一種在跟對方廝殺時保護自己的想像，因為毛利人是一種原始的部落，他們對自己身體的理解沒有後來現代生活的改變，所以所留住古代的人看待自己身體的狀態，因此刺青會讓這件事變得很尖銳而且很明顯。
他説：其實在某些老部落裡，刺青甚至是成年禮，到某個年紀後就一定要刺，因為不刺就不算成人、或是不刺就嫁不出去，類似像這樣的描述刺青其實是對於身體裡解的進入的更複雜的可能，意識到自己是人、是個成人，不是兒童、不是小孩的一種更有能力去處理進入這個世界的肉身註記。刺青本來就殺氣很重。或甚至因此更深入了古老的信仰深度祀典拜的神或祖先靈魂或部落的過去。一如毛利人戰士，他們要出征前起乩般地跳那種要出去打仗之前的殺氣非常重的那種舞⋯⋯必然召喚更隱隱約約的殺氣⋯⋯一如惡鬼上身。
XXX
最後他説他還甚至還找過四個貓女刺青一起來參與他的「刺青計劃」可以輕盈地更野更妖的荒謬子計劃⋯⋯「刺青版妖貓傳」：
一如另一種他老用刺青尋找妖氣的切換。一如刺青種種鬼魅在身體上，希望一開始有種入手的凶險的暗示、提醒、自欺或自詡：刺青可以只是一種愛漂亮愛炫耀的化妝，或是服膺和懲戒的另一種騷痕跡⋯⋯最好的接近更應是的想像找尋，妖氣重一點、也可以只是傾斜向那麼徒然的美麗或甜美裝可愛胡鬧，即使只是耍帥或耍酷或耍廢或耍漂亮耍可愛。刺青也可以被稀釋到像是去參加一個聖誕舞會的妝扮，用一個刺青貼紙貼在臉上，去參加一個甚麼趴，就在臉上貼個甚麼東西，歌德風、末日惡魔風那種貼的臉上的妝扮。或許刺青也可以就變得很直接而入戲，只是一種角色扮演的想像，理解並誤解種種想像自己柔媚一如妖貓妖嬌美麗的可能⋯⋯
一開始想刺青刺妖貓的她們跟他說⋯⋯她們以前都是玩咖！夜店女王，老說要去綉眼線綉眉毛。好酷，每天要畫好麻煩。不像以前的媽媽桑那時代，現在绣的都很自然。
她們跟他說：她們一起去刺青。一起去算命。後來，她們一邊洗碗還一直熱烈討論，要趁早刺，最後還決定要去一家打折的名店一起去巴西除毛後再刺上野豹般的種種野貓。
她跟他說，她認識很多女孩，太多太離奇，玩太兇之後，整容整到自己都不認得自己的有個女孩，下手太狠，心機太深也太可怕了，收手時，就在臉書上找一個認識一個月的宅男工程師就結婚了。還炫耀她的技巧⋯⋯好男人很難找，趁他還冲昏腦袋就趕快結，再等下去，就不會結了。
一起在咖啡廳打工的她們充滿了奇譚⋯⋯感情太好，心情也永遠無法理解地太好⋯⋯一如另一個少女，手冲咖啡比賽冠軍，天份太高，長得太美，但是現在遇到她女友，從良了。她們一直相信，充滿了自信地批評⋯⋯所有的性感都藏不了⋯⋯女人的下體長得就像她的身體，有的高有的瘦，有的矮有的胖⋯⋯像她們兩個都那麼瘦那麼小，所以，下體都那麼緊⋯⋯
在洗碗的時候都很愛説她們做愛的姿勢，時間，地點，按摩棒，SM的鬼道具。她們老是一起上網買性感內衣，抱怨有的丁字褲，有穿跟沒穿一樣。有的蕾絲很美，但是有的很怪。
而且，有沒有穿，做愛有沒有高潮，其實不太要緊，因為她們是真愛，有手指頭就夠了，不需要太多技巧。
另一個少女也很美，才第一次談戀愛的她長得那麼斯文，甚至，那麼年輕，十八歲的她還戴牙套，每兩個禮拜換一種顏色的線，粉紅粉藍粉綠，老抱怨她和她的情人半年都沒做愛了。老是覺得他身上長出的那東西好怪，她又用不到，她說：我們一起住一起睡一起洗澡，有時他還尿在我身上。
她們最後討論到了那個愛的故事，網路流傳的女海豚教練和海豚做愛，𡂿！好浪漫，那是交配吧！不，你好怪，人獸交吔！在游泳池𥚃嗎？是真的水床。那海豚身材太好了，全身都是人魚線，太完美了。
她們的咖啡店𥚃撿到一隻甜美可愛的鳥兒，羽毛茸茸很小鳥依人，本來要急著還人家。後來少女們就想自己養。還買了一個粉紅色的鳥籠。
牠如果做了蠢事，大聲駡牠，想一個駡牠聽起來不會很蠢的名字。叫老闆還是叫大哥，在街上邊跑邊追，叫什麼比較像偶像劇少女會叫的名字。感人，好叫又好聽。天啊！就叫ANlGl好了。
本來想取成好吃的名字。因為她家兩隻貓一隻叫牛肉，一隻叫咖哩。鳥可以叫做椰奶。她覺得聽起來好記，但是太像菜名。甚至是料理。
甚至⋯⋯龍虎鳯餐不就是蛇肉貓肉兀鷹肉。刺青就刺：蛇，鷹⋯⋯
甚至，那就一起刺妖貓一起轟轟烈烈地變貓女的「刺青版妖貓傳」⋯⋯
XXX
或許，刺青也可能是一種匿名的神通。
他用一個極端的反差例子作為尾聲⋯⋯提起他有一次跟DISCOVERY頻道去拍過一個研究當代藝術般日本的刺青怪現象的記錄片⋯⋯記錄瘋狂崇拜刺青的他們在深入討論某種日本更極端探索肉體邊緣感近乎修行的刺青，充滿了極為深刻的對人對文化對肉身修煉的感動及其費解。因為他們在拍攝了許許多多刺青的藝術家、次文化、怪異時尚⋯⋯之後，最後刻意地訪問到一個極度出人意料的特殊意外案例。受訪問者是非常馴良而客套的中年男人，他也真的是一個尋常小學校的教務主任，乍看起來很像很討人厭的那種不起眼的大叔。甚至拍的時候，一開始完全看不出來的他的刺青異狀，因為他的生活也是極度低調尋常，也有尋常的不好看也不難看的太太跟小孩，養一隻不大也不小的秋田犬，在院子種不多也不少的灌木盆栽⋯⋯怎麼看都只是在鄉下的那種很普通正常的公寓生活，然後剛出來的時候長相還蠻正常的，可是卻怎麼看都看不出來異樣。
但是他最後解釋他全身都是最複雜的刺青，所以出門之前至少要畫兩個小時的妝覆蓋全身到全部看起來是正常的，然後戴假髮，必須小心翼翼地使一般人在一般時候完全看不出來他的異狀，因為在普通日子裡，他就只是一個正常在學校上班的尋常大叔。然後解釋了很久之後，他露出遲疑的眼神許久之後才終於說出：請你們等一下⋯⋯
那真是一個動人的時刻，他慢慢褪下衣服的冗長過程而且仔細卸妝出來後，整個和室彷彿隱隱在幽微中發光，閃爍而迷離⋯⋯因為大家在那慢慢卸下的妝一如卸下了一整層全身人皮之中，才發現那中年大叔教務主任其實是全身都刺滿刺青一如多年來瘋狂沈迷於刺青計劃的另一個隱藏版的他⋯⋯
鏡頭中出現的細節拍攝現場的栩栩如生的畫面中的刺青那麼動人地驚人⋯⋯因為他的刺青所刺的是連最完全的四肢、軀體、脖子、臉上、耳朵、手掌腳底、手指腳趾，指甲肉縫身上每一個再細節的地方都刺了青，最後他還刻意剃光頭，使刺青可以刺滿整個頭皮。
因為，說到最後近乎哽咽的他說多年來的隱藏但精密的全身刺青對他來講非常神聖地重要，一如一個信徒的許諾，虔誠，專注，充滿神秘的召喚，像某種不可能的任務，或降世修煉的匿名神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