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視野的基隆:窺見印尼漁工的生活日常

賴奕諭 Yi-Yu (Larry) Lai
6 min readJul 2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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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一個基隆人,我從來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坐在一家印尼店裡,用這樣的視角重新認識自己生長的城市。

前陣子跟著跑遍全台漁港的劭寰,一起去到了基隆的正濱、八斗子漁港,還有幾家印尼商店,目的是要找到幾位先前說要共同成立基隆漁工職業工會的印尼船員,協助他們完成行政上的庶務。

成立外籍漁工工會這件事情說來容易,卻也有些困難。容易的原因在於,這個想法最一開始是從那些印尼漁工來的。簡單來說,當初有一群基隆的印尼人,注意到南方澳的漁工成立了自己的工會,甚至透過募款建造了屬於自己的清真寺。於是,他們心想,要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工會,是不是就有機會能夠擁有更多自己的空間。最後,他們透過別人輾轉認識到劭寰與他所屬的外籍移工組織,從今年年初開始便著手於工會的申請流程。

另一方面,困難的地方在於,漁工因為跑船的緣故,不太有可能自己經手各種文件的申請。真的開始進入文件申請的流程之後,蒐集來自不同漁船的大家的資料也是相當不易之事。特別當他們遇上了漁期,不是漁工出海遇不到人,要不就是他們下船的時間與岸上協助的人們搭不上來。就算見到面了,有些人因為船老闆在一旁不方便簽字,有些則是居留證件不在自己身上無法提供。更不要說,有些人是簽了字、提供了資料,然後就在文件還沒送出去之前,便因為工作期滿而打道回府。

由於平日沒有什麼生意,我們和印尼店的老闆坐在店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雖然聽說大多數的人正好都在這幾天出海去了,我們仍抱有一絲期盼,希望其他漁工會不會就碰巧出現在店裡。人還沒等到,卻等到了幾位在醫院工作的看護工,她們利用短短的用餐時間出外用餐,也在等待餐點上來之前的時間藉機點了幾首歌,直播給自己的親友欣賞。稍早之前,店裡還坐著另外一位下個月即將要生產的看護,由於她照顧的長輩還有行動能力,雇主便允許她在安胎的這段期間在這家店裡休息。

只是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劭寰決定直接去到漁港碰碰運氣,也順便帶著我這個鄉巴佬到漁港去晃晃。

基隆正濱漁港一隅

果不其然,在我們抵達正濱漁港的時候,港內不太有什麼停靠的漁船。漁工們也零星的坐在甲板上、躺在船艙內,或是把握休息時間在漁船上或漁會提供的淋浴間做簡單的盥洗。因此,我們沿著港邊漫步,經過了近年來相當熱門的彩虹屋景點,以及市政府最近正如火如荼整修的舊漁會大樓,一面隨機地與一旁漁船遇到的印尼漁工交換訊息。

除此之外,我們也到了附近最近新開的印尼店和夾娃娃機店去探問消息。據說,那是基隆印尼姊妹會的成員所開設的店家,由於漁港附近的印尼商店實在並不多,老闆便希望印尼漁工不用在下船之後就得往基隆市中心跑,能夠就近有地方待著。劭寰向我這個門外漢解釋,相較於我們剛剛在市區去到的店家,前者的老闆是先到台灣來工作,後來嫁給台灣人以後才在基隆落地生根;而基隆印尼姊妹會的成員反倒與仲介較為相關,兩者在基隆所能拉出的印尼人社會網絡有點不太相同,也常常在市府要辦活動或投注資源的時候有些微緊張的競爭關係。

我們進一步聊到了外籍移工在台灣不同地區的生活空間差異。過去我認識比較多在工廠裡頭工作的菲籍移工,他們的休假時間相較之下顯得固定且穩定,尤其在台灣政府推行一例一休的政策之後,許多由他們組織的移工活動不僅規模逐漸擴大,也慢慢在台灣各地有遍地開花的趨勢。因為這樣的假日休閒型態,再加上移工使用智慧型手機與社群媒體的比例漸增,不少消費活動與場域變得是更有彈性的依附於不同的活動之上,改變了過去我們對於台灣外籍移工族裔消費空間的傳統認知。

至於外籍漁工的部分,由於他們並不像是工廠員工有固定的休假日,就算船隻靠岸,漁工也往往會有不短的時間需要待命。如此一來,漁工的休憩活動與空間的選擇便與工廠員工或是看護工大相徑庭。這不僅是因為工作型態差異的影響,漁港的區位及規模也同樣是左右漁工閒暇活動的重要因素。像是劭寰常跑的高雄某漁港,該漁港就是因為規模夠大且漁工人數夠多,每當有漁船即將靠岸的風聲,就會有攤販與性工作者蜂擁而至,直接在漁港內做起生意來。

相較於漁船及漁工數日益減少的正濱漁港,八斗子漁港雖然規模較大,卻也無法與高雄的那個漁港匹敵。這是因為基隆沿岸其實有數個分散且規模較小的漁港,這樣的特性便讓基隆外籍漁工的休憩空間沒辦法像是某些漁港那麼密集。也因此,大多數漁工在下船之後都還是往基隆市區的印尼店去,有些漁工甚至會選擇到基隆的鐵路街尋花問柳。在這樣的情況下,若不是夠瞭解基隆的「印尼」地圖與其各大重要據點,實在很難真的掌握漁工們下工之後的實際動向。

正濱漁港提供給外籍漁工盥洗用的淋浴間

從事外籍移工權益促進工作的劭寰,也無奈地向我提出了他自己的觀察。在他看來,漁港提供給這些外籍漁工的休息與活動空間,不應該因為人數多寡而有所落差。雖然這在成本的考量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當我們在尋求平等權利的時候,這卻也應該是必須被納入考量的部分。是故,即便我以前就或多或少有過拜訪這幾座漁港的經驗,跟著劭寰的腳步,我還真的是第一次走進正濱與八斗子漁港為漁工提供的淋浴間,跟著一起想像自己如果從事這樣的工作,在辛勤地勞動之後,是如何在那裡洗淨自己一身的疲憊。

八斗子漁港還有一個相當有趣的空間,是提供給穆斯林的禱告室。當時正坐在裡頭的印尼朋友告訴我們,他們有時候甚至還會利用那個小小的空間舉辦自己的活動。而在我們受邀進到裡頭的那個當下,他正等著另外三位印尼朋友要一起做禱告,只是他們下船的時間似乎是遲了,他只能夠獨自一人準備要自己開始。這間禱告室,以及一旁提供給漁工擺放貴重物品、能夠上鎖的置物櫃,都是由他們自主管理的空間。可惜的是,為了不打擾他禱告的時間,我們沒待上多久便趕緊離開,沒辦法再繼續多聊一些。

八斗子漁港提供給印尼漁工的穆斯林禱告室

短短幾次的造訪,其實很難真的多說些什麼,事實上也早已有不少真的已經深耕於此處的人們比我瞭解的多。不過,我仍有些不自量力的想寫些什麼,因為這樣的經驗確實幫助我重新思考過去對於外籍移工休憩活動與內部差異的認識。還是相當期待基隆的職業漁工工會能夠成立的那天,或許那會是更多基隆人得以藉由這些外籍漁工重新認識基隆的一個契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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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奕諭 Yi-Yu (Larry) Lai

現正就讀夏威夷大學馬諾阿分校人類學博士班。關注菲律賓左派政治、社會文化、原住民族與世界南島語族等相關議題,並致力於國際交流事務、文化推廣與人類學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