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ki Ali Mapendo
7 min readApr 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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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流浪漢世界盃》看10年前後的香港街友

儘管這是一部基督徒電影,但正如21世紀靈性大師Jiddu Krishnamurti所言:「當你稱自己為印度人;或穆斯林;或基督徒;或歐洲人;或任何標籤時,你已在行使暴力。」因此本文會盡量淡化電影中的宗教背景色彩,把故事裡每位主人翁的一言一行還原為個體生命本質,以及電影上映迄今10年前後的香港無家者實況變化。

2016年農曆新年前夕,香港出現廿多年來首次跌破零度的紀錄!當時全港街頭突然出現一片由網民發起的街頭物資送暖潮,主要針對露宿街頭的無家者、執拾紙皮或從事勞動工作的長者、徹夜寄宿麥當勞避寒的麥難民。就在零度低溫來臨前數晚,香港社區組織協會(SoCO)的吳衛東,人稱東哥,也就是電影真人真事改編的男一原型(由孫耀威飾演,化名張健東,人稱東哥)分別帶領其他社工和義工隊,默默走訪各區每個角落及避寒中心,把保暖睡袋和其他物資送到無家者手上,而協助東哥為大家領航的阿文也是曙光足球隊的前街友成員,因感恩東哥和足球改變其生命,故多年來都盡力當社區義工回饋街友。

《流浪漢世界盃》於2009年上映,拍攝時正值雷曼事件及全球經濟大爆破時候,當時美國很多人因此而破產失業流落街頭。鏡頭一轉回到電影本身,正是講述一群流落香港街頭的無家者,如何透過參與足球訓練的過程,由絕望悲蒼重拾夢想希望。流浪漢世界盃最先由德國發起,旨在鼓勵全球的無家者,還有街童、釋囚等邊沿人士,透過足球運動重燃對生活的希望、慢慢建立信心、改變消極想法,從而與其他人和社區連繫起來。但為何是足球而不是其他球類運動呢?撇除德國是足球大國外,另一主原是全球無家者以男性為主,足球是最易打開他們心房的共同嗜好和語言。回溯2005年香港代表「曙光足球隊」,首次獲資助參加飛到蘇格蘭參加比賽(電影中換成了德國)。

在香港,無家者主要分為三類:露宿者、精神病康復者、更生人士(釋囚),其中逾八成皆為男性,皆因他們多為顧及面子而拒絕接受社工幫助。儘管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但好些仍堅持自力更生不領取綜援,只靠不定期、不定時的散工(年老的做垃圾清潔、中年的做地盤搬運)來賺取零錢過活。正如電影中會見到初四(吳中天)在公廁做清潔、阿華((劉以達)送外賣、傻豹(林嘉華)賣老翻一樣。另一方面,只有20出頭的初四和耷頭(黃又南),正好說明無家者有日益年輕化的趨勢。

很多人會覺得無家者前半生壞事做盡,因此後半生落得潦倒街頭、妻離子散皆是咎由自取……或許吧,但另一方面因學歷程度不高、原來從事行業萎縮、技術被淘汰追不上轉型,或受到各種重大打擊後一蹶不振、意志消沉的亦大有人在,關於家庭親人的提問尤其是觸到最痛處的死穴。然而撫心自問人誰無過,每位無家者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當然有好也有壞,但更多的是沒翻身的機會,他們有些是釋囚(張晉演的前甲組足球員)、有些吸毒(耷頭)、前黑社會(文千歲演的燈籠街幫主和傻豹),更有深受精神情緒問題和長期病患困擾的個案,如特殊恐懼症、讀寫障礙、傷症壓力候群等,亦有終生背負洗不去的殺人內疚與自責,強逼自己要以最墜落的方式自殘贖罪的,如幫主和巴士佬(黃德斌)。前者每晚手持氣球遊街,向人辯稱氣球是代表其對人有仇必報的怨恨,當時大家看見的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的戾氣,也成為一種流落街頭的自我隔離保護色,然而當人之將死要面對真正的自己時,方坦然道明氣球是過去誤殺小孩的內疚陰霾。這時觀眾才恍然大悟,難怪幫主咳到甩肺怎勸也不肯就醫,只繼續喃喃道:「一日瞓街,一世都要瞓街。做人行錯路,永遠都無彎轉。」原來是自我催眠牢牢把自己困在萬劫地嶽裡,最後幫主那一口氣終由東哥女兒(也象徵被殺小孩)想出方法寫字條放氣球化解,說明人生在世閉眼一刻最重要還是要面對和原諒自己。至於經常賣醉的巴士佬,為了贖罪戴上被他誤撞枉死少年的紅帽,就像金鋼圈般緊緊箍在頭上唯有業隨身,邊以流落街頭方式折磨自己,邊照顧跟枉死少年年紀相若的街友初四來贖罪,最後為了鼓勵初四走出童年圈線陰影,甘心揮掉意義相同的紅帽心魔一起重新出發。

片中東哥的口頭禪「圈外有羊」,既以教會牧養方式說明要尋找圈外(教會)的迷途羔羊(無家者),同時亦暗示在政府社保制度下,能被看見和照顧到的羊(無家者)只是少部分。正如開場時司徒Sir(許紹雄演)所言:「要做的事太多,資源太少。」即使七年後的今天SoCO帳面資源是倍增了,可是相關資源多集中到其他服務對象去,只剩極少資源用在無家者身上,原因大概是無家者沒有地址證明,無一票在手投選區代表的關係吧!問題來了,當無家者沒法得到政府治本方案改善協助,不單上樓無望,而且在無住址證明情況下亦令絕大部分僱主不願聘請,繼續落入搵食無門走投無路,然後被外界質疑怎麼不自力更生的惡性循環裡。事實證明這並非時間線性推進的問題,而是政治遊戲、人心想法的結構問題。這種心聲正好由初次跟街霸隊比賽輸波後,抵不住打擊後的曙光隊友心聲:「什麼是最慘?就是當活在地嶽時,以為有希望淨化上天堂,最終失敗跌回地嶽那種痛苦。」

由元華飾演的牧師曾謂,沒有人猜到耶穌用兩舊木頭改變了世界。其實十字架代表的是一種信念,是相信、盼望和愛,也是性善本源;而曙光足球隊的隊章「不再魚」(瘀),則說明了只要行出第一步作出嘗試才能改變,換個角度思考變通幾下局面就會截然不同。每個人生都高低起跌,正如滿有理想的阿東都有受挫無力的時候,然而人生路再困難又該如何堅持下去?答案是找對同路人並肩而行,或堅持幹下去感染身邊人成為同路人,當無力軟弱時還有他們接捧打氣!

活在氣都無時間抖,只顧埋首搵錢交租的香港,電影除了給我們約一百分鐘的娛樂減壓外,還剩下什麼?我相信它還承載著傳播訊息、教育大眾和思考人生的意義。為何要給電影賦上那麼多意義和責任?假如電影只為了給世人逃避痛苦而暫不思考的話,既沒藝術價值又言之無物,那只是沒存在價值的虛耗品,當觀眾踏出電影院或關上屏幕後,世界還是如一百分鐘前照樣運作轉動,那跟故事裡每天透過吸食毒品、賣醉不醒的無家街友,底蘊其實沒有兩樣,都是在不想改變的痛苦生活中尋找片刻的安慰劑。

電影將近尾聲時有一段街友的雨中心聲,說他們都很怕失敗,因為從未學會接受失敗。然而應用在人人提倡贏在起跑線的今天,只教港孩如何去蠃而不知輸的功利目標為本主義和壓力下,終導致前陣子出現學童自殺潮,套用回當下實況又何嚐不是當頭棒喝?黎姿演的心理治療師教街友的五步五句轉念法,正好示範如何將負能量轉換成積極行動,對現今壓力近乎爆煲的香港人來說也相當有用。

最後,集導演、編劇於一身的關信輝,透過極顯淺易懂的手法直白說故事,屏棄化簡為繁故作高深的技巧包裝,避免把電影變成離地商品,讓觀眾回到故事內容和人物本身,拉近受眾與角色間的距離,因為夠貼地所以更容易引起同理共嗚,呼應片尾的「當人尋回真正的身份,黑暗不再可怕,人也不再流浪。」當年電影上映時票房並不理想,可見無家者題材和宗教背景仍屬少眾,然而當大家都經歷過留宿龍和道、駐紮彌敦道的日子後,愈來愈多覺醒的人開始主動走入社區、關懷弱勢,更高呼要重投港人港事廣東話,擁抱純正港產片的本土人文懷抱,因此今天重看《流浪漢世界盃》相信大家都更有共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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