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記事:媽媽死去的那一天
現在回想起來,將那一天形容成我人生中最長的一天也不為過。
時間推回到民國一百零七年十一月五日的前一天晚上,正當我和妹妹輪流洗好澡之後沒多久,接到電話通知媽媽的心跳和血壓都逐漸往下降,醫生提醒我們那通常是不久於人世的徵兆,家人可以到身旁陪伴最後一程了。於是,我和妹妹套上黑色長袖和丹寧長褲,一身死氣沈沈的黑色,彷彿在為了之後的事情預做準備。
黑夜裡我們一行三人又駕著車趕往醫院,守在媽媽的病床旁邊,也通知了平常跟我們親近的阿姨和表姐前來,一群人便或坐或站地在病房裡等待,病房裡眾人是凝重的情緒裡故作輕鬆,那是一種很有些詭異的氛圍,我們默默地等待死亡降臨在她的身上,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知道她即將死亡卻束手無策,幫不上任何忙的我們,只能在她身邊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希冀死亡是對她最後的一絲溫柔及撫慰。
也許是還有求生意志,或是身體在做最後的搏鬥,在我們到達病房之後,媽媽的心跳血壓不如預期中驟降,而漫漫長夜的等待終將我們擊潰,體力不支的我們在休息室想辦法或躺或坐睡去,但始終保持著警覺和不安,隨時準備再次回到床邊守候著。早上四點多我便又回到病房內,媽媽臉上戴著氧氣罩努力地呼吸,不知道她還能聽到多少聲音還有多少知覺,在世上是不是還有什麼未竟的心願。就是在那個時刻,我才懊悔身為她的女兒,我終究沒能知道她的興趣、她的專長、她的喜好、她的經歷、她的擔心、她的害怕、她的夢想以及她前半生的故事。
人好脆弱,即使還有意識,但不能言語也沒力氣書寫時,就是靈魂被囚禁在已喪失功能的軀殼,再也無法表達想法和情緒。她會害怕死亡的降臨嗎?要獨自一人啟程前往未知的世界,她會恐懼嗎?即使家人和朋友圍繞在身旁,要踏上那條路和前往的那個世界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面對已經說不出話的她,我最終沒能得到任何的答案。
撐到了下午,我在窗邊的陪伴床沈沈睡去,在睡夢中被機器的嗶嗶聲驚醒,睜開眼睛之後映入眼簾的,那是劇情有時太過誇大的鄉土劇常出現的場景,護理師正在用機器測量心跳,說是測量其實並不精確,那僅是要佐證心臟已停止跳動的必要過程,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幾近停止,然而心電圖始終有著微妙的丘陵線條,遲遲等不到那起伏的線條靜止的護理師更換另一台機器。
15:42心跳的線化為一條平直的黃線。
醫師用手電筒照照瞳孔又用聽診器觸碰左胸口,去聽那根本不可能回再次恢復的心跳,然後,以沈穩的聲音宣佈「徐美玲女士已經離開」,那時的媽媽已停止呼吸,而我腦中浮現的竟是「原來活人與死人真的只差一口氣」,這種平常講起來會廢到笑的句子。
我就像在黑暗隧道中奔跑的人,原本遠處明亮的小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不知道何時會真的抵達出口,現在知道出口就在前方卻不知道何時才會抵達,但也不希望太快到達,黑暗中的我卻沒有其他方向,只能不停地往前,去面對母親即將死亡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