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記事:原來已經第七天

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3 min readJan 1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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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喊痛卻做不了任何事,送往醫院期待醫生會有辦法醫治,才發現人類對於身體的了解仍然有其極限,在醫療的領域裡未知還是太多,人類是何其渺小又脆弱的生物。

媽媽過世之後的幾天,一直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尤其是入殮完之後,回到家只覺得媽媽可能又跟阿姨出一次遠門,或是又和朋友出國去玩,她的衣服還整整齊齊收在衣櫃,常用的後背包和皮夾也靠在收納箱旁邊,小小的記帳本塞在筆筒裡,而桌上的行事曆還記著上個月的住院日期,以及這一個月要繳卡費的註記,或許明天起床走到客廳時,媽媽還是會坐在藍色的舊沙發上閱讀週末副刊,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依舊可以聽到她說想吃大腸麵線當作中餐。

從媽媽死去的那一刻開始,我的世界像是斷裂成兩半,並非天崩地裂的巨大震動,而是像無聲電影靜悄悄但緩慢地崩塌,回不去的彼端是媽媽還活著的時候,而我所在的這一半是沒有她以後的時光,不可逆的,從此就是兩個世界。即使周圍的人事物沒有變化太多,可是,對我來說已經不一樣了,看待事物、看待死亡、看待未來的觀點,因為媽媽的死去起了劇烈的變化,並非是想哭天喊地大怨上天不公,也不是想去買醉或瘋狂嘶吼,而是突然警覺人生的短暫,而我卻還在迷惘與浪費活著的每分每秒,「你所浪費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而這堂課是媽媽用生命教導我,當頭棒喝式地敲醒我,或是說像大力地搖著我的肩膀,逼我正視生命必須面臨的問題,歲月不停地流逝,我們無法確知何時會離開,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好好把握每個時刻,讓此生不虛此行,聽起來像是陳腔濫調,但卻是過往我不願面對的事實,只要爸媽在的一天,就以為自己永遠會是女兒,永遠有家可回、有父母可以耍賴和依靠。

我想起剛開始學會開車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都是爸爸坐在副駕駛座陪我練車,或是請大伯當我的路駕教練,總之,我的副駕駛座永遠都有個人在幫我看路和指路,替我留意來車和交通號誌,我一方面戰戰兢兢、一方面也覺得很安心。就這麼在台北市區內和高速公路練習了好幾次之後,自己開車上路的那一天總算來臨,不放心的爸爸還陪我住了一晚,又帶我練習開車往返上班地點和住宿處,隔天早上坐在副駕駛座陪我去上班,由於他在另一個城市上班,必須在半路就先下車改搭客運,在往客運站的路上我很緊張,擔心自己能不能獨立開車,會不會上班第一天就因為不太會開車而遲到?或是發生車禍?我的腦袋裡不斷衍生出許多焦慮的小劇場。等到爸爸推開車門下車,從車窗外向我揮了揮手,他臉上堆起的笑容,八成是心裡不安卻又不想讓我知道的掩飾,我也朝他揮了手,「現在我只能依靠自己了!」我吞了口水,踩下油門前進,本來開車有點退縮的我此刻卻很輕盈,還轉開收音機讓車內充滿節奏,我的自信在那刻開始萌芽,我的開車技術是在爸爸離開我副駕駛座的那一刻,逐漸建立起來的。這好像此刻的寫照,我的人生旅途上本來還有媽媽在旁邊,有時叨念有時給予支援,而現在她提早下車了,我必須要學會獨自往前走,「現在我只能依靠自己了!」即使剛開始會跌跌撞撞,我仍要在媽媽離開後繼續堆砌自己的生活,她走了,我要相信自己可以更好更堅強,才不枉費她過去一路不求回報的支持和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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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18歲時莫名愛上旅行,從此靈魂無法安分。旅程中鮮少記錄點滴,但回憶卻在返程後慢慢發酵,以書寫探照前方,持續探索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