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記事:媽媽死去的那一天(續)

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3 min readJan 8, 2019
Photo by Tanalee Youngblood on Unsplash

媽媽健康的樣子已經被遺忘得差不多了,我才發覺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好好看看她。

在媽媽停止呼吸及心跳之後,爸爸吩咐我和妹妹趕快幫媽媽做最後的清潔及更衣。那是媽媽生前的囑咐:要女兒們梳洗和換上她自己的衣物,不要假手於他人。但我們畢竟都是第一次經歷,面對遺體該從哪兒清理是毫無頭緒,所幸護理師和媽媽的朋友來指導和協助,護理師先是小心地將尿管拔出,再仔細地清潔會陰部,接下來是拿毛巾擦拭頭部、軀幹、四肢和手腳。

這一切都很超現實,像是電影的某一幕,我和妹妹正在幫死去的媽媽沐浴和更衣,護理師親切地指導我們,應該如何擦拭又該如何為她換上衣服,因為太不真實,所以反而沒有哭也沒有悲傷。等到換穿上衣時,我才發現無法再出力的媽媽,已經真的成為了一具屍體,她的後腦勺、背部及臀部都有因水腫而消不去的壓痕,腫脹的腳勉強地塞進了我們前天匆匆去購買的新鞋。

沒錯,幾天前我們三人進行一次目的極其古怪的採買 — 為躺在病榻上的媽媽添購死後要穿的行頭,包括一件前開扣還附腰帶的寬鬆洋裝、一雙微透膚的短襪還有一雙楦頭特別寬的娃娃鞋。由於癌症末期侵襲肝臟的媽媽有腹水,四肢也都因為腎臟功能低下而水腫,從剛開始的涼鞋到後來雙腳只能勉強塞進藍白塑膠拖鞋,但至少在最後也要穿著體面一些行走最後一程。我們從大賣場找到鞋店才找到一雙合適的,店員問是誰要穿鞋子的時候,我心裡想總不能回答是媽媽過世要穿的吧!

梳洗打扮好之後,媽媽的病床被推到了助唸室,那裡早已佈置得像是佛堂,陸續到來的親戚們坐在媽媽身旁的椅子唸著「阿彌陀佛」。佛教裡有一說,人死後的八小時內耳朵還有聽覺,那時靈魂正脫離軀體,誦念阿彌陀佛能夠指引亡者朝光明的道路走去,而不會被邪魔或過去的亡者牽引到他處。剛開始媽媽身上的佛被並沒有覆蓋臉部,閉眼躺在病床上雖然沒有呼吸,但那樣的場景像是我們圍繞著沉沉睡去的她,而無法想像死亡已經將她與我們相隔成兩個世界。大家像是夾自助餐似的,輪流就坐及誦念佛號,期間一位醫院的師姐敲了門進來,拿起據說是加持過的恆河細沙灑在媽媽的臉和身體,解釋說法力高強師父的加持能夠讓她更容易進入極樂世界,語畢坐在椅子上以神秘的節奏誦念佛號許久才離去。

總之,不管這一切有多荒唐,當時的我也不想去深究和辯駁那沙子的功效,你總是很難拒絕某些人的好意,特別是打著「為你好/為你所愛的人好」的大旗,以及虛無飄渺無法被測量效果的物品。這又讓我想起媽媽被診斷出癌症之後,兩年間不斷有人聞訊後,拿著各式各種的藥品、營養食品或是提供偏方前來,那些無法被驗證功效的產品通常價格昂貴,而對於癌症末期的病人及家屬而言,就像是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論花多少金錢只求有一絲絲功效,深怕錯過任何可能的救命良方,病人為求救命和生存,而家屬求心安以及往後不要懊悔,不要在往後的日子突然想到:要是當時花上萬元購買產品服用,是不是就能夠挽回獲延長親愛家人的壽命。

在助念的中途,更令我想笑的莫過於阿姨突然說助念室的冷氣開得太強。房間裡的溫度的確一直控制在二十度左右,進房後大家都得穿著外套或披肩,但是,阿姨似乎忘記了我們是為什麼坐在房裏助唸,也忘記躺在病床上的媽媽早已是具冰冷的遺體,冷氣是為了讓遺體不要太快腐敗,而不是為了要給家屬感到舒適。其實,即使在不斷誦念的佛號聲中,我對於媽媽的死亡還是沒有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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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18歲時莫名愛上旅行,從此靈魂無法安分。旅程中鮮少記錄點滴,但回憶卻在返程後慢慢發酵,以書寫探照前方,持續探索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