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記事:最後的落腳之地

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4 min readJan 20, 2019
Photo by Piron Guillaume on Unsplash

我的人生始於29年前醫師剖開媽媽的子宮,我便降臨人間在混沌中摸索,大部分的時間是父母導引我前進,走在他們披荊斬棘開出的道路,我追夢的翅膀是他們幫忙整頓羽翼。而我的第二人生也是媽媽給我的,她以肉身承受癌症之苦卻始終堅強,讓我頓時瞭解人生只能會活一次。

到媽媽百日之前,我有十五天的喪假可以暫別公務,專心打理後事,雖說爸爸仍然在世,但是,處理父母的後事畢竟是子女的責任,身為長女的我也理當負責,也應讓爸爸退居幕後好好重整心情。不過,爸爸還是協助處理有關銀行和保險的事務,也讓我鬆一口氣,慶幸爸爸仍然在身邊,好像還能有所依靠,但想想自己也要邁入三十歲,作為一個而立之年的人難道還無力獨立處理這一切嗎?難以想像比我更年輕,或是在幼時就失依失怙的人,又如何在心碎和巨大壓力之下,面對這瑣碎、龐大又複雜的程序呢?

預約好作頭七的那一天,我們趁著日間到三芝地區去看塔位,由於媽媽生前並沒有事先購買,只有交代想跟我外婆放在同個區位,因為媽媽娘家的祖先陸續都從墓穴遷往靈骨塔,後來往生長輩的骨灰罈也都擺在那邊。過去好幾年,春天和媽媽娘家的親戚到三芝去掃墓成了慣例,說是掃墓其實也只僅需準備水果和零食,到達靈骨塔的大廳請出牌位祭拜,不必在豔陽下揮汗除草,也省去清明時節細雨中踩踏泥濘的狼狽,久未見面的親戚還能聚在一起聊天,掃墓結束,從三芝經過石門採買農會剛起鍋的肉粽,在車上狼吞虎嚥個兩顆,也成了清明節的回憶之一。除了去年和前年,媽媽因為接受化療體力無法負荷之外,過去的每一年她都會去看外婆。

外婆在我大概小學五六年級時因為肝硬化過世,我對她的記憶只有在醫院躺著的她,因為腹水而脹大的腹部,跟媽媽臨終前的情形一模一樣,所以,當我看到媽媽的腹部腫大時,我也有那已經是最後階段的心理準備。外婆過世時已七十多歲也子孫滿堂,她生育五個子女、加上一個養女,加上每個子女成家立業,如此開枝散葉也有二十來人,因此,她的後事規模自然比媽媽的龐雜許多,但我記憶裡隱約只記得很多次的法事,以及幾個跟親戚女眷們圍在桌子旁折金元寶和紙蓮花的片刻,尤其是法事時那跟著大人幾百次的跪拜以及跪坐,在道士搖鈴和無止盡的誦經與唸咒之中,雙腳不知道麻了多少次,那時只覺得這些儀式比較像在惡整還活著的人。爸爸還記得幫外婆做三七的那天,由於是女兒在靈堂前主祭,他們幾位女婿像沒事人似的,躲在後頭嗑牙聊天,沒想到前面法事告一段落,卻怎麼都筊不出聖筊,法師趕緊叫後面的女婿到前面一起跪著,這才讓外婆給了聖筊,爸爸說這事還是不能不信。

往三芝的路上,我已經有好幾次沒有一起來掃墓,忘記那蜿蜒的山路其實很漫長,顛顛簸簸地從基隆開車到了三芝山上。除了兩座靈骨塔之外,旁邊還有土葬的墓地,藍色磚瓦的屋頂和石材地板,彰顯陰宅也有富貴平民之分,生前如何氣派,死後也不能有一點寒酸,而身為一介平民百姓,就老老實實地跟大家一起住在集合式住宅,一格格像置物櫃一般的塔位裡。我們在一樓轉了轉,服務人員問要不要到二樓看看,那裡有雙人塔位適合夫妻,爸爸想了想乾脆也把自己往後的事一併決定,讓我跟妹妹未來也省心,爸爸還補充道他過世之後想跟媽媽一起住。於是,我們便繞到二樓和三樓參觀,果然比一樓的塔位新穎又精緻不少,除了門口有卡片感應管理,內裝也較為典雅且鋪設地毯,甚至還有大片窗戶可以遠眺山景,每個塔位的格子有琉璃裝飾或是像是銀白的宇宙風格,與一樓樸素的風格大相逕庭。我們兜兜轉轉了好一陣子,最後決定選擇雙人橫式塔位,因為另一種分裡外的塔位,總覺得誰擺前誰擺後都拿不定主意,左右擺放最公平,也沒有誰擋到誰的問題。我們又為了要買第幾層的格子討論了好久,因為與一般人等高的位置最搶手,同時也是最昂貴,最底下和最頂層是最便宜的,越往中間挪一格就要加上一萬元,不過辦理喪葬事宜通常以千元為零頭,像是法事或是物品動輒上萬元,即使想要節約平實一些難免也要不少錢,因此,一萬元的數目已經沒有任何感覺,爸爸堅持該要花的錢絕對不能省。總之,最後我們選擇了第四格的位子,不高也不低剛好落在我跟妹妹眼睛高度之處,以後來探望父母都很便利,而且還能打開櫃門,隔著透明壓克力板望著裡頭的骨灰罈呢。擇定後我們就到辦公室簽約付款,與陽間的房子買賣相同,購買陰宅也有地契也要收管理費,不過,想到至少爸爸媽媽以後還能一起,突然覺得心頭酸酸的,卻也有一點為他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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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月
A Slow Traveler's Murmur

18歲時莫名愛上旅行,從此靈魂無法安分。旅程中鮮少記錄點滴,但回憶卻在返程後慢慢發酵,以書寫探照前方,持續探索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