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妳離開後的第幾天了呢？百日之前的日子很漫長，而過了百日之後，時間飛快地流逝，接下來就是數日子等著對年的那一天，但是，每一次回家都會有種錯覺，彷彿妳會坐在主臥室裡的椅子上，和爸爸一起看著電視節目，或是我太晚回去時，接受化療的妳早已體力不支，先躺在床上沈沈睡去。然而，當我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往左邊拉開老舊的紗窗門後，迎接我的卻只有神桌上妳的神主牌位，還有牌位前的一杯水和一爐香。
我換上拖鞋之後，還是默默在心裡跟妳說：「媽，我回來了。」點燃一炷香向妳報告這一週發生的事情，我們不是那種會煲電話粥的母女，但是，每一和妳出門散步聊天，妳都靜靜地聽我說那些開心或是不如意的事，即使在病榻上妳也是聽我說生活裡的大小事，傾聽我的天馬行空和那些出走的計畫，在妳人生的最後給我的也是鼓勵，爸爸說妳對我的決定從來都是支持，我想做的妳從沒說過不行，只要我開口要求的，妳是二話不說地提供後援。我很少聽妳說自己的事，或許妳不講而我也沒有多問，於是，妳離開之後，留下的是對妳太過陌生，和沒有多告訴妳有多愛妳的懊悔。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
這些事情我怎麼到妳走了之後才如此深刻體會？如果時光倒流回從前，我能不能在跟妳說話時和顏悅色一些？放假時多花點時間陪在妳身邊？有空時陪妳多去外頭走走呢？我想起去年四月的晴天，我開著車載妳一起去猴硐走走，那一天的妳很開心，那也是少數幾次我們母女倆兜風的時刻，雖然妳還定期要去做化療和放療，不過，妳的體力還是勉強可以負荷散步的行程，我們在礦坑博物館和小鎮裡散步，妳幫我和曬太陽的貓咪照了幾張照片，我也替妳拍下和貓咪裝置藝術的合照，以及妳與躺在餐車上懶洋洋橘貓的合影。那天中午，我記得妳的胃口還不算太差，我們在阿英麵店點了招牌的炸雞捲和湯麵，妳還能吃下大約半碗的麵。回程的路上，妳說想去某間國小看看妳同學有沒有值守衛，於是我們車停在校門口，妳走下車到警衛亭去詢問，碰巧妳同學要等到傍晚才來輪班，於是，我們就先打道回府，而當時的我們都沒料到妳身體的狀況是急轉直下，好像成了最後一次郊遊的記憶，後來妳都只是在家裡和醫院進進出出，有時是急診室但大部分時間都在病房中度過。
我想起妳總是念舊，常常惦記著一些朋友，到哪裡都會記得要順道去拜訪誰，以前總覺得好煩，但是，等到妳告別式的那一天，那些妳的朋友和親戚也都不辭千里地來看妳，沒回來的也傳訊息向我們致意，那是因為妳曾經是這樣好的一個人，中午前的告別式即使訃聞發不到三十張，但我們準備的六十條毛巾一早就發放完畢，我們幫妳租的場地坐著滿滿的人，都是來送妳最後一程，我想著雖然妳還沒六十歲就離開，可是我知道妳的生活裡有許多友誼和愛還有回憶，而不是充滿怨恨和後悔，所以，好像就能夠對妳的離去釋懷一些，即使我沒有辦法再一次坐在妳身邊，問妳還有什麼未盡的願望和想做的事，但至少我明白妳的人生至此已不算白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