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禮記事：那些妳留下的痕跡
遺留下來的我們，只有日日夜夜被不停齧咬的良心折磨著。
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起妳了，在妳走後的一百天以後。我夢到了在櫃子裡翻找出妳的日記本，看到裡面藍色原子筆記下的文字，像極了妳過去在小小筆記本裡記帳的字跡，但那本日記本裡是妳在世最後兩年的心情，等到我發現自己在夢境裡，被鬧鐘叫醒之後，究竟看到了什麼卻再也想不起來，也許我是太渴望了解妳的想法，才會不停地去尋找任何有關的蛛絲馬跡。
我想到在妳剛離開的那幾天，我的腳背和腰上找出了幾個紅點，像是跳蚤或是臭蟲叮咬的痕跡，其實也不怎麼會癢，但就是覺得不撓癢有點奇怪，偶爾看到時會想去抓，擦抹了日本蚊蟲止癢藥水，藥局買來小小一瓶要價三百元台幣，卻不怎麼有效果。那七八的散落在身體的紅點，並不像一般蚊子叮兩三天就消退，約莫一個星期過去，仍舊是像第一天一樣的紅腫。我們想大概是在醫院病房裡帶回來的，但除了我們家三個人以外，也沒有其他人抱怨有什麼蚊蟲叮咬。
後來，妹妹想應該是家裡床套、被單和枕套久未清潔，畢竟，前陣子進進出出醫院，誰也沒心思整理家裡，連每週一次的地板清潔都延遲了一次，誰又有閒工夫去清洗床包。那時候，從醫院回來總是覺得身心都疲憊，想著媽媽在病榻上被病痛折磨的樣子，也說不上是在醫院陪伴已經不能說話的她，還是至少回到家中稍微抽離那情境比較好。於是，我們在告別式之前找了一天來整理家中，爸爸還特地拿了殺蟲劑來噴陳年的彈簧床墊，把床鋪上的所有可以拆下來的，都丟到洗衣機清洗一遍，又放到烘乾機烘乾之後，重新套回枕頭和棉被。沒想到隔天起床仍舊多了幾個紅點，這下我們真不知道這些紅點到底是哪裡來的蟲咬的，不過，我們也無暇去深究，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著去辦，還有兩個作七儀式要去誦經，如果身上又多長出幾個紅點，那也真是最近生活裡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了。
總算妳的喪事在十一月的下旬告一段落，而我發現身上那些紅點也慢慢褪色，還依稀看得到那些點的痕跡，不過，已化成了皮膚上一些蒼白的點。就像妳的離去對我們的影響，剛開始是那樣的鮮明和有感，時不時當念頭襲來，我總是無法擺脫憂傷隨之而來，即使假裝自己很堅強，但是，我知道當這世界照常轉動，而我卻已經永遠失去了妳，為妳書寫的第一篇文章，竟然也是最後一篇，是我為妳朗讀妳卻不可能聽到的哀悼文，即使寫得文情並茂也換不來妳的一聲讚美，也許我的鴕鳥心態，總不去正視妳可能即將要離開的事實，總覺得不去想不去看或不去詢問，那麼那一天就不會那麼快來臨，沒有把握最後的時間與妳長談，聊那些妳人生中美好的、溫暖的、明亮的和珍惜的回憶，沒有聊那些我們之間的愛，妳很少說出口卻以行動表示的愛。
當初我不懂那些紅點所為何來，但回頭想想，那或許是妳給我們的一點暗示，告訴我們沈浸在悲傷裡只會脫離現實，而那些搔癢的點點紅腫則將我們拉回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