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妳走後：第一個清明節
妳離開之後，我們會度過很多個沒有妳的過年、清明節、母親節、端午節和中秋節等節慶，可是第一個沒有妳在的節日，對我來說卻特別難熬。
今年的清明節，我們如往常般地和舅舅與阿姨去三芝，那是每一年清明節前夕的慣例，我們會避開清明節當天的掃墓人潮，提前到聖地的塔位去以水果零食祭拜外婆和徐氏祖先，但妳生病之後，經不起長時間車程的顛簸，大概兩年沒有去三芝山上了，而今年又到掃墓的時間，妳卻早已經在那裡長眠。
爸爸早準備好花生糖、太陽餅、水果和紅綠兩色的粿，不知道是不是妳愛吃的食物，還是爸爸私心買來祭五臟廟的。也許是因為生病之後妳所能吃的食物有限，要是細軟好吞嚥的，於是，我只記得妳要買了好幾次的麵線羹，還有妳喜歡烤得外皮有點脆的北京烤鴨，也還記得小時候總看妳吃飯總愛配點辣，至於妳以前喜愛的食物倒是沒什麼印象，每次出去外面餐廳吃飯也只見妳愛嚐鮮，卻沒有特別每一次一定要吃點什麼，零食和甜食也沒有特別鍾愛，難怪我的印象模糊，或許下次再問問爸爸吧。
買了準備燒給妳的整盒金紙，裡頭有金條、小銀和大銀，也不知道倒底你能不能收到，不過，就當作妳能，同時也是我們唯一可以給妳的。下一次來時，我們決定要買一盒地圖行李箱，裡頭有紙做的護照、機票、高鐵票、美金、人民幣和新台幣，每樣都栩栩如生，應該很適合喜歡到處旅行的妳。我們一部份希望妳已經投胎，然而一部分又掛念著，如果妳還在另一個世界等待著，那麼能夠有充足的錢花用，我們都知道，不管人身在何方，身上帶點前總是能過得比較好。我們站在爐子前將銀紙一張張摺好，丟進銀爐裡看著熊熊烈火將只燒成灰燼，心裡默默唸著希望妳有收好。爸爸說生前很節儉的妳，大概也會好好地將這些錢省著用，我反而希望妳對自己好一些，在世時畢竟還沒享受到極致，離開之後，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我很想妳，在週日的晚上開車回宿舍的路上，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是不舒服的喉嚨、味覺和腸胃，以及不太暢通的呼吸，都讓我想起妳與癌症治療副作用共存的時候，是忍耐著多大的不舒服活著，而我當時卻無法同理身體那樣狀態的妳，而今我身體的不舒服也許連妳千分之一都不到，我卻思念起妳，然後，在車子裡哭得唏哩嘩啦，妳在的時候我從來沒那麼想念過妳，離家很遠的時候即使遇到難過、委屈或是不開心，我也從來沒想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我總是想著在家裡看著電視的你們，彷彿幻想那恬靜的份圍能幫助消化我的情緒，也許是知道你們一直都在那裡，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在外流浪和漂泊，總以為一回頭你們都還會站在那裡等待。曾經和妳說過很多事情，妳並不是那種特別會安慰人的媽媽，妳很少顯露過於誇張的情緒，但是妳會好好地聽，妳也不會長篇大論地發表解決方法，或是表現出太多的控制欲，妳好像很淡然，我把這種回應視為信任。
我很想妳，對妳的想念一發不可收拾。是不是其實在妳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壓抑太多淚水和悲傷？那鬱積在身體裡的情緒和能量，從心裡慢慢地卡到喉嚨，所以我的喉嚨才會緊縮，如鯁在喉，一種沒有完全宣洩的難過。終究我還是無法欺騙自己，理智上以為可以度過，但其實只是身心在忍耐，勉強配合頭腦佯裝日子可以繼續過下去，而沒有好好整理自己的傷心，沒有好好地道別，也沒有好好地大哭一場，只是胡亂地把那些心情和回憶塞進箱子，快速地封上膠帶打包，放到腦袋倉庫的角落，就以為能夠繼續走下去了。
我沒想到這招並未奏效，情緒和過往的懊悔和回憶是有生命的，他們在箱子裡並未能安份，拚命想找機會衝出來，告訴我他們的存在。該流的淚水終究不能少，早晚都是要面臨的問題，當初以為能夠收藏地毫無痕跡，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扛起身為長女的責任，能夠不要太過於情緒化地去面對所有事情，冷靜地去做好每一件應該做的事情，正常地工作和社交，讓生活恢復到正軌上，我以為我可以，其實並不容易也不可能。妳的離開對我來說還是很難接受，妳是我最大的靠山，無論是經濟還是心靈層面，第一時間我低估了妳在心中的份量，現在才能承認，在我們相處的二十多年，媽媽的地位不可言喻地難以取代。
或許當初真的太過匆促，想要回歸過往的生活，不想沈浸於悲傷之中太久，然而，原以為慢慢退卻的海水，卻又一波一波不定時地打回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