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謝地，還好有人

專訪資深公關龍琪學姊

人際關係，真是件麻煩事啊。

無論是在學生時代還是步入職場，人際關係都相當重要，但也相當讓人頭痛的一份課題。小編也曾經為人際關係而困擾，進退應對的關鍵、表達己見的時機，這些都是不好拿捏，有人稱之為「憑感覺」的生命必修課題。自然而然的，小編便對以人際關係為工作重心、在公關業跑跳多年的龍琪學姊升起無限敬意。

在學姊眼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令人期待的、重要的，並值得一再回味的。客戶以及同事的喜笑怒哀都被學姊看作生命中的星光，在月黑風高之時連成星座，勾勒出不遠的前方。「原來與人交接可以這麼有趣嗎？」我聽著學姊在訪談裡語調歡愉地講起她與客戶互動的過往，心裡暗想。

不是什麼痛苦，反而越來越值得思考並享受了呢，人際關係這件事。

採訪：楊佳勳（2021）

採訪日期：20220416

• 訪談開始時，我都會請您簡單自述一下學經歷以及工作歷程，想要從什麼角度切入都可以！

龍琪學姊：1988年我從北一女畢業。在校時期，參加樂隊負責康樂事務，也就是負責校際聯繫的工作。受到擔任這個角色的影響，後來我的工作多半都跟人際關係拓展、公共關係領域相關。而我大學念的是輔大的財經法律，寒暑假皆在事務所打工。畢業後有位好友是前陳水扁總統的助理，當時陳前總統還是立法委員，朋友替我在立法院投遞履歷表後，我便進入立法院擔任一屆徐中雄立委的國會助理，由基層的撰稿助理一路升遷至辦公室主任，並為立委打贏了連任的選戰。離開立法院後，我開始準備律師考試，但是還沒有放榜，便和我先生結婚赴美。赴美後一切從零開始，包括語言、文化等都要重新適應。在學習的過程中，我就發現在各種領域上永遠有比我更專業的人。而從前在政界工作與各領域專家合作的經驗讓我養成學習尊重專業的習慣，也萌發我對「讓不同領域專才攜手前進以幫助社會」的夢想，順理成章的選擇公關領域發展。

到了美國以後，由於我先生自行創業，我便從政治公關轉戰到商業公關。工作內容包括接待客戶、開拓市場、募集資金等。同時，我也有機會到美國律師事務所工作，雖然我並沒有美國律師執照。其中一位律師跳槽到我家附近的跨國公司任職，因此，在我應聘法務助理時，恰巧CEO的特理離職，我便暫時幫忙接下CEO特助一職，但沒想到這個職位一做就是十五年。後來，由於小女兒出生，無法再配合工作職務協同CEO出差開發市場，業務涵蓋旅遊、葡萄酒、移民及不動產開發等，因此便離職回家照顧小孩和義務投入社區的活動。

在兒子開始上大學、女兒上小學後，在鼓勵兒子要隨時把握機會，多多了解社會脈動時，兒子的一席話讓我深深體會身教的重要，若想要了解這一代年輕人所面臨投入職場的辛苦不止文憑及工作能力的問題，還需要面對種族、經驗等因素，這讓我有了重新投入職場的動力。我告訴他，我正好想回歸職場，但我不打算走回法律本行或華語的工作環境，我和他一起重新開始。這次，我在舊金山機場找了一份工作，公司負責人對我客戶服務以及公共關係這方面經驗很有興趣，雖然我缺乏銷售經驗，但仍錄取了我來負責精品品牌的公關行銷，在國際航班候機的短暫時間內為旅客人找到他所需要的商品或禮物。即使這份工作經歷因為Covid疫情的爆發而只有一年多的時間，我累積了很多商務型旅客的人脈，他們每回在舊金山機場停留都會聯絡我，我也首次擁有了自己行銷頭銜的名片。

在疫情爆發後，由於機場關閉，辭退非常多員工，包括我在內。但我卻因為這個空擋，有機會參與County的2020美國總統大選選務工作，協助翻譯校對中文版的選票樣本及正式選民資料手冊和所有選務相關的資料。大選結束後疫情卻還沒有結束，想著與其在家擔憂疫情的發展，應該出去做點什麼的時候，一家Medical Agency找到我，負責在Covid測試站的行政工作。頭三天我一直在思考該不該離職，因為當時正值疫情高峰期，檢疫人員的壓力很大。但後來我持續待著的理由是發現測試站只剩我一個人能擔任中文翻譯，加州當地的華人比例很高，我可以幫忙需要語言協助的民眾，了解疫情的發展及如何照顧他們自己的健康。

職場上有換跑道的觀念。但，我認為我從來沒有固定的跑道。我的職涯經歷是靠著人際關係慢慢搭建而成的，即便再專業，仍不免在職場上面臨到人的問題，因此要時時銘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共關係的核心是互惠，簡單而言，就是將兩個能互利的人連接，結果是讓所有人共榮，我對這方面非常有興趣。

• 我想知道在處理人與人的關係中，您是以什麼樣的態度去梳理這些人際關係呢？對其他人而言，這或許是他們在工作之外要去經營的，但對您而言這就是工作的核心。人際關係對於您而言是什麼呢？

龍琪學姊：你覺得人際關係對你而言是什麼？

• 其實我的想法挺單純的：人際關係是種依靠。我的人際關係並不複雜，我也不算太會社交，所以對我而言，每段人際關係都非常珍貴，並且都有互相信賴這個核心要素，

龍琪學姊：你所提到的互信，其實就是公關領域很重要的傾聽。唯有傾聽才能理解對方需求。以前我當政治公關的專長是危機處理，負責提供立委質詢或被質詢時的應對策略或說詞，甚或是在失言或被誤解後的滅火。因此，我常常和媒體接觸，而該如何媒體保持好關係，並不是請客吃飯或是製造新聞，我舉個例子：假如我知道某台記者需要頭條新聞，但碰到瓶頸。有機會時，我會介紹給這位記者可能的訊息來源，這並非直接爆料，我只是提供線索。在受訪者需要新聞曝光，而記者需要消息的情況下，他們兩方便可互相滿足相互的需求。當然，在做這件事的前提是確認兩方都值得信賴，且這則消息有報導的價值。如此，才是正向的關係循環，也在能建立大家彼此之間的信賴關係。

我常被問：「做公關領域這麼長時間，如何快速理解對方需求？」通常我從看到一個人到開始對話，頂多只有三十秒去判斷如何開啟話題。我常仰賴我對背景環境或是個人身上的細微觀察開始話題，這邊舉個例子：普通銷售店員在客人進來可能劈頭就問：要不要看看這個或那個？客人往往就會在心中判定這是銷售手段而產生戒備。我則會和客人開始聊天，比如關心候機時間是否充分、是否有小孩同行、若是轉機旅客，目的地是哪裡等等。閒聊能讓客戶放鬆下來，但也是收集情報的好方法。如此一來，其實更容易替客戶找到他們的所需。

我遇過一位飛法國的VIP客戶，穿著非常像《穿著Prada惡魔》裡的時尚裝扮。當時正好該品牌的銷售人員外出，她進店劈頭就問是否有某一款絲巾，需要兩條，一條給自己，一條送人。因為當時店內只有一條，且機場專賣店是來不及調貨的，在聽完解釋後，原本她打算轉身離開，而我接著說：「但根據您今天的衣服配色，我認為有一條很適合您喔！或許您可以考慮看看。」她停下腳步，看完那條絲巾後，立刻決定買下並也買了要當禮物的那款絲巾。此外又問了我一句：「我等一下下飛機沒有時間換衣服，但馬上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妳覺得我需不需要一件外套？」我立刻替她查了當地溫度，當地天氣很冷，若有重要會議，外套有畫龍點睛的效果。零零總總加起來，實際的花費比原本那位客戶計畫的花費應該高了有五到六倍之多。此時，那位外出的銷售員回來了，驚奇地問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我覺得我唯一介紹的就是那第一條絲巾。但在嘗試配合她衣服搭配的瞬間，我贏得了她的信任。她認為我有真心誠意為她著想。

我以前的工作經驗所接觸的人多半為政商名流。原先對時尚我一竅不通，但我很快就發現，這是非常實用的資訊。了解某些人喜歡的事物，可以快速拉近你和那個人的距離，而拉近距離對於我的工作而言就是核心理念之一。因為一但人與人之間建立了信賴，才會創造出各式各樣的機會，所有之前的學經歷，都成為各項工作中的背景知識，在我日後人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之所以有現在的表現，多是因為以前的訓練，尤其最早在北一女樂隊的時光。學校非常信任我們，而我那屆首次有前往美國表演的機會，當時的丁亞雯訓導主任除了建議學生在升學之際多多考慮赴美方交流的可能性外，也鼓勵我們趁此機會與其他各所高中相互交換經驗，拓展自己的視野。這段經歷給了我相當大的勇氣，也讓我獲得能不斷有嘗試機會的時期，這是最幸福的事。因為生命難免會有許多禁不起嘗試的時機，因此這反而凸顯了有機會嘗試的珍貴。

因為樂隊的經歷，讓我之後在工作選擇的時候少了點執著，反而能靈活根據現在自己的狀態及興趣找到自己適合的職位。很多人現在做的職業往往非其所意，但千萬別讓生存抹去了自己的理想。因為真正符合你興趣的機會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時期降臨。

大家對北一女學生畢業後的方向大多有刻板印象，但我不這麼認為。或許應該說，我一直都相信我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會很棒的，而唯一的理由是因為我是北一女畢業的。

當我考大學失常，母親有問我是否想重考。但我當時拒絕了，心想雖然學歷可能不如他人亮眼，我可以用社會歷練補足自己的不足，目前大家看到履歷上豐富的經歷也是我當時想法的證實。人生到處都是轉折，而在轉折處不要恐慌的理由，就是相信自己的過去是能夠支撐自己繼續前行。沒有人會預先知道在前方轉折處迎接自己的是什麼，但別擔心，因為只要堅持自己的選擇繼續走下去，要相信自己會把它走成對的路。

舉個例子，像我很多朋友都曾說：如果妳沒有結婚出國，妳現在搞不好已經在政壇呼風喚雨了，有可能是真的，但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雖然許多北一女同學現在都在各領域身居要職，包括高等法院首席法官、知名律師，或是政府官員、營利或非營利事業的董事長等級。但我也清楚，她們所承擔的壓力也非常大，做的決定對跟不對，都是自己的責任，也往往是第一線受批評的對象。這樣想，我很滿意自己在疫情前重新投入職場的這份工作，因為疫情期間，我兒子正值找工作的年紀，看到我在疫情期間找到新工作，他說：我除了不想跟妳當同事以外，其他都可以試試看。我也因為重新進入公共服務的領域，和美國社會的脈動高度同步，在工作中也能更全面的了解目前年輕人的求職困境。很多修讀護理或是醫學系的學生在畢業前後都要在醫院實習的經驗才能繼續求學或考執照，但疫情期間因為急診室要應付太多病患，只招募有經驗的醫護人員以求馬上上手。在醫院、救護體系都無法謀得工作機會的情況下，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來測試站工作，非常基礎，卻和在醫院服務一樣危險，但看到他們樂於助人的天性，很慶幸自己有機會與他們一起努力工作。

如果我沒有在測試站工作，面對我兒子對求職不順的抱怨，我或許會輕易地以想當年來回覆他吧。但是當我真正看到這些年輕人的困境，我才理解他們所抱怨的，其實是我那一代無法想像的狀況。在有幾個月疫情不嚴重的時期，測試站的檢測數量鋭減，我便和我的排班主管表明先排年輕人，我其次。這些孩子需要這些時數以完成學位，他們比我更需要這些機會。很多時候我們的工作可能不如預期，但若能在其中找到有意義的、能讓自己學習的點，我就非常滿足了。

我對人生的規劃並不是太仔細。大家常常說機會給準備好的人，我覺得其實並沒有什麼準備好的時候，倒不如說在機會來的當下是否有勇氣接下。身為小綠綠，我也有北一魂，即使再累再苦，只要是自己選擇的路，都要努力走下去。成為檢疫團隊中唯一的中文翻譯其實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舊金山地區華人比例相當高。偶爾我也會因為生活中其他事而疲累，閃過不想去的念頭，但只要一想到某人會因為聽到的解釋是中文而放心，好像就有動力繼續上工。在測試站的工作雖然屬於基層，但我得以跟非常多的年輕人一起工作，除了讓我跟兒子更有共鳴外，也從他們的視角學習到非常多不同的知識。

我現在想要做的事情需要有以下條件：不僅可以維生，也能讓我覺得自己生活很有樂趣和動力，也不要忘了初心。有時現在的狀況或許不符期待，但每條路都有意義。朋友間有時不免互相比較或訴苦，當在聊天的時候多少會提到在人際、升遷等事務上的不順遂。或許很多人都會所謂不得已的屈服於現實，最後變成了自己都厭惡的模樣。但我相信北一女學姊妹們都有一把尺，告訴自己什麼不能做，什麼要敢於放手。這把尺，要隨著社會歷練堅持下去，但也會隨著時間推移被使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若要用一個字概括我工作的日常內容、專業素質，其實就是collection，不斷地吸收周遭的資訊，並化為常備的知識。因為不了解，所以人都會有成見。我最大的體會是，當我進了美國的職場之後，我突然發現曾經因為不熟悉而害怕的人、事、物，慢慢的其實就沒那麼嚇人了。每一種人都有屬於他們的擔心、困境以及美麗。人際關係就是在一次次的遇見、熟悉中慢慢編織而成的，在我還有餘裕掌握機會時候，都勇敢的去把它接住，然後膽大心細的嘗試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