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人間-個體與規範的衝突

《コンビニ人間》村田沙耶香

LEOCH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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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29,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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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人間 コンビニ人間 村田沙耶香
  • 作者: 村田 沙耶香
  • 譯者: 王華懋
  • ISBN: 978-986-95094-5-9

一位從大學畢業就在便利商店打工的三十六歲的女人,在面對越來越多的社會異樣眼光時,如何試圖找出一套回應社會的方式。

便利商店在這故事中,是什麼樣的存在?它是個很容易被預測的地方,所有商品、座椅、走道無一不整齊地擺放在所屬的位置。而店員更是有一套完整的作業流程,工作規章明確的標明出應該做的事、店員的穿著打扮、對客人的應對進退等。便利店就像是個井然有序的有機體,雖然商品、店員、客人不斷地替換,但便利店卻是個不變的整體,它每天依然有條不紊地迎接每一個光顧的客人。我想古倉之所以那麼喜歡便利店,也許是因為現實世界的規範並不像便利店中的規章,如此明白地白紙黑字寫出來,很多時候是需要我們自己觀察、理解、驗證,也就是所謂的社會化。

「這裡是一個被強制正常化的場所,一旦有異物入侵立刻就會遭到排除。」

在便利店中,鬧事的客人、過期的麵包、不能勝任工作的店員。這些事物若是出現,就會被便利店排出店外,好讓其繼續運作。現實社會一個特性,就是會排除任何破壞秩序的東西。社會以孤立作為違反規範的代價,讓社會化成功的人能夠繼續活在可以預測的世界。沒有辦法內化社會規範的人,被視為社會的異類,就算不受懲罰,也將承受世人的歧視。古倉就是一個在規範邊緣的人,年輕時候的她在便利店打工,並不會遭受異樣眼光。但隨著年齡漸長,社會對她的期待和規範有了改變,開始期待她有正職工作、有婚姻、有小孩。這是古倉所沒法達成的,故事的張力正是來自於古倉個人與社會的衝突。

便利店對於古倉,是她這個從小被認定為怪小孩的異類,第一次找到了成為社會零件的地方,這裡的一切規則都明白的告訴店員和客人。古倉只要遵守這些規則,就可以成為一位好店員,一個正常的社會零件。在便利店中,她完美勝認了店員的角色,但是在現實,她卻漸漸捉不到如何當一位三十六歲的女性。三十六歲的女性應該做什麼事,應該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為了讓自己正常,古倉展開了一場跌宕起伏的探尋過程。

「我覺得我們就是像這樣相互傳染,維持著人的形象。」

模仿,是古倉融入世界的方式。模仿同齡人的穿著,模仿同事間的流行話語,模仿小群體間的同仇敵愾,古倉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偽裝成「正常人」,藉此逃過被排除的命運。但事實是不只有古倉,我們所有人在生活中總會不尤自主的學習身邊的一切,那是我們對社會理解的表現方式。不斷地擬態,不斷地將世人的行為和想法內化,來使我們「正常」,甚至學會了一起排除所謂的「不正常」。我們尋找的是一種歸屬感,一種共同語言的歸屬感,一種共同國家的歸屬感,一種共同對抗敵人的歸屬感。

「那種年紀還被便利店開除,真的沒救了。希望他就那樣死在路邊算了。」眾人大笑,我也點頭附和。
「就是說啊!」
同時心想,等我變成異物的時候,也會像這樣遭到排出。

古倉最不想要的就是成為社會的敵人,因此努力地找出一套人世相處的規則,好讓自己再遇到各種情境時能夠做出最合適的回應,而她的妹妹就是最好的諮詢對象。像是因為身體不好而只能在超商打工,或是有過不錯對象但是自己沒眼光。這些標準化的回應,是妹妹幫古倉設計出最符合社會期待的說詞,讓世人沒法輕易的將古倉劃爲異類,藉此來保護她。

而古倉跟白羽這段畸形的關係,甚至是由古倉自己提出來,她原本天真的認為只要有一個男人在家,那種來自家庭、朋友、社會的異樣眼光就會停止,成為一個有伴侶的正常人。而白羽的反應從一開始的錯愕,到後來的囂張無理,正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和古倉相似的處境和價值觀。若他們不相互利用,彼此最後都會淪為被社會排除的對象。

雖然古倉和白羽對於社會的看法相似,但兩人的本質卻非常不同。古倉找到了自己融入世界的方式,即便過程中經歷了那麼多徬徨和探尋,在故事結尾還是重回了便利商店的懷抱,成為一位虔誠的店員。她真心的喜歡這個身份,即便要付出被整個世界視為異物的代價。白羽卻已放棄尋找適合自己的位置了,他希望古倉將自己藏起來,只想要遠離那個將它排除在外的社會,只想要靜靜的呼吸。兩個都是被社會視為失敗者,但他們回應社會的方式卻截然不同。

在故事中,古倉一直的說著各種對社會或世人匪夷所思的想法,這不斷的提醒我們古倉的社會化失敗。但如果說古倉的處境來自於她對社會的無法適應,那白羽的處境則是來自於自身能力的不足,而不是社會化失敗,因為他可能是整篇故事中社會化最成功的人。

「妳一直打工,打到都變歐巴桑,沒人要的對吧?像妳這種,就算是處女也是中古貨了。骯髒!這要是再繩紋時代,等於是連孩子都生不了的老處女,又不結婚,成天只會在村子裡閑晃,根本是村落的累贅。我是男人,還有機會起死回生,但妳已經沒救了不是嗎?」

白羽這段無理又沒邏輯的話,其實是為了藉由貶低古倉來安慰可悲的自己。但沒跟古倉見過幾次面的白羽,卻用著世人的眼光來審視古倉的人生。他用最激烈的言語說明了古倉的處境,用社會的價值觀作為貶低他人的工具。但是當古倉妹妹面對姊姊不像人一般的回答和不理解時,白羽卻能從浴室走出來,瞬間化身為一個「正常人」,恭敬的解釋兩人目前的狀況,並接受古倉妹妹善意的責備。這說明了他熟知這些社會規範的套路,不開心時可以拿來攻擊他人,想要的話也可以拿來化解尷尬,這也只有熟知社會運作方式的白羽能過做到了。

古倉和白羽分別是社會化失敗者以及能力不足者,他們企圖相互利用,好讓自己能夠被社會視為正常,而不是應該被排除的異物。故事結尾,當古倉正視了自己對便利商店的渴望,發現自己不需要在意世人的眼光時,白羽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慾望的追求,建構成了生命的意義。這些慾望是沒有道德標準的,道德只是世人加上的眼光,慾望卻是如此真實。雖然古倉追求的目標不被世人所接受,卻也能夠忠於自我。但白羽要面對的,除了世人對異物的排擠,還有無法自我實現的羞恥。

便利店人間的用詞相當通俗,但故事情節卻能讓人回味再三。作者用一個社會化失敗的人的視角,來看我們這些正常人的相處有多麼荒謬。有人說這本書是在批判社會對異類的歧視,還有日本社會對女性的不合理期待。但我看到的是作者所描述的一個真實且不完美的社會,即便我們能夠慢慢地改變社會規範,但卻沒法改變社會的本質,那種無時無刻都在區分我群他群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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