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長不能過耳(2022)

Ah Lo
Ah Lo的教學與創作
Nov 29, 2022

自懂事以來,我都不喜歡理髮。不只不喜剪頭髮的過程,就連日常梳頭也不喜歡。

頭髮於我而言,是累贅、是麻煩。孩童時期在澳門生活的我已有這種感覺,尤其在早上步行往學校時,耳殼對上的頭髮總是不受控地往上翹,像牛角鹿角似的。在那二十五分鐘的步程中,我總是一直在把髮角按住,冀望能在回校以前把髮角理順,結果當然事與願違。心情煩躁之際,母親總是及時說一句「證明你牛」讓我惱怒得雙耳通紅,久久不散。

剪髮更是麻煩。母親總是帶我到河邊新街旁那小巷的理髮檔,檔主是個粗魯的大叔,在巷口的凹洞放張剪髮椅,兩塊長鏡,就開檔了。小小的我坐不了上海剪髮椅,大叔就放張手工粗糙的小木櫈,然後把我放上去就剪起來。手動的鏟剪長期不夠鋒利,每次開合也會拔起我數根髮絲,讓我雪雪呼痛,大叔總說是我不好好梳髮,髮絲打棘所致。我內心總是反駁,鏟青的地方梳乜鬼頭,鏟剪太舊才是原因吧!又不敢開口反駁,又是一肚氣。

赴港後,我的頭髮比在澳時柔順,柔到開始詭異地扭曲起來。中學時期的我頭髮總是怪怪的,我也沒心打理。剪髮也沒有固定的店舖,就在家附近逐家去試,每次都不甚滿意。

不少同學都在中學時開始gel頭,gel到被訓導記警告也在所不理;其次是頭髮總得有一定長度才可打理,不少男生都髮長過耳,又是記警告的表現。那時每次早會後訓導老師總是在人龍回次都心安理得地在訓導眼前笑著路過。偏生一次卻被禿髮的訓導主任叫離人龍,跟著髮長過耳和髮泥滿頭的一定站在儀容不整的隊列。

我一臉賤笑的站著,心情竟有點興奮,畢竟是人生第一次被捉頭髮,是個新鮮的體驗。旁邊滿頭髮泥的兩個男生偷偷問我甚麼時候開始gel頭,我指著自己如鳥巢的髮型,叫他們品評一下我gel頭的技法。大家都十分期望訓導主任到底會記我犯了哪條校規。

負責記錄警告的領袖生跟著訓導老師逐個摘名,記錄不同的問題,到得看見我也站在隊中,那幾個女領袖生都忍住笑,跟那些髮長髮泥的男生一起期待老師的批示。

禿髮的訓導主任站在我跟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頭髮,半晌,說:你個頭⋯⋯好亂喎。

我問:已經梳了,還是亂。個頭亂,要摘名嗎?

訓導主任:不用,你回課室前去廁所梳梳個頭吧!

旁邊的同學全部目定口呆,看着我一臉賤笑地跳跳彈彈地回課室。回到課室後,班主任見我笑著回來,問我怎樣被記警告也如此高興。我說沒有警告,阿sir說我個頭好亂喎。班主任也是呆了,全班同學覺得十分神奇。

歲月如梭,轉眼就到自己執教鞭的時代。我的頭髮依舊不甚聽話,我卻改了策略,每次剪髮總是對理髮師說:剪到早上起床不用梳頭的長度。髮型慢慢變得像十兄弟中的飛天五或銅頭六,每次剪髮後學生總是嘖嘖稱奇。在我慢慢不介意自己的形象時,髮量也開始減少。一次跟話劇組的同學談論下齣劇的崗位安排,我建議小女生嘗試執導。小女生一臉認真地說,我不會做導演,做導演會甩頭髮的。我呆了,問誰跟你說的。小女生指著我的頭,說我看到的。我哭笑不得地點點頭,說對呀,甩硬。可我也不甚在意,頭髮掉就掉吧,總是生命的歷程。

離港後,我一直沒有理會頭髮的問題,就越留越長了。妻到埗後,說買了理髮工具,可以在有空時替我剪髮,我說好。這有空一待就是數月,算來我也半年沒有剪髮了。髮型慢慢往奇怪的方向發展,近日照鏡時總覺自己是清朝被推翻後剪掉鞭子的民初人。妻問我想把頭髮留到甚麼時候才剪,我說待你有空時再剪吧,我暫時扮鄭伊健。妻指著電視中野人老師的黃錦燊說,你最多就是這個。我聽後反白眼不語。

待得這天,妻說再也受不了我的長髮,說怎樣也得把我的頭髮剪短。說幹就幹,寧願不煮晚飯,也逮着我坐在後園剪髮。一時彷彿又回到過去,母親也是如此幫我剪髮。一時,澳門、香港的回憶一次湧現,回過神來,人卻已在另一個半球的澳洲。妻一邊剪,一邊戴頭盔說自己第一次替人剪頭髮,若有剪得不好,請多包涵。我說髮型前方不剪就是,腦後剪得再衰我也看不到,不必擔心。

從民初回到2022,不過在剪刀開合數十分鐘。所不同者,是我老了。妻一邊剪,一邊說,你好多白髮,要不要染髮。我說任由它們長吧,妻說我要把白髮都剪掉。我有點不知所措,說那麼我可能會變成光頭。兩夫妻談笑之間,髮已剪好。

妻呼出一口氣,說,終於不用再忍受那個髮型了。我笑笑,頭髮又回到不過耳的長度,繼續生長。日子,繼續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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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h 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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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十幾年的教學生涯,重新走進校園,學習甚麼是教育。個人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ahloe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