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端工作下的鄉愁

Graffine Wu
AsiaYo Engineering
Published in
Dec 5, 2022

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裡,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之中,我們是否曾經想過,我們為了什麼跟這個社會產生交集?下一秒我又會在哪裡?遠端工作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工作型態?而你/妳是否有真的做好準備呢?

平日的基隆河畔一隅

遠端工作的起源

從 2020 年開始,全世界迎來了一場大型的社會實驗,Covid-19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世人的眼前,人類旋即經歷了一段恐懼、不安、改變的過程,到這篇文章撰寫的 2022 年 10 月左右,我們已經學習到怎麼跟這樣的變化共存,而且因為這樣的變化,人類的很多習慣也發生了改變。

對於筆者來說,疫情對人類最大的貢獻,是加速了全世界數位化的腳步,以往人類在跨越實體與數位之間的種種不安與疑慮,在疫情的強制介入下都暫時被捨棄了,我們被迫鎖在家中,用電話、網路等各種不需接觸人群的方式持續跟世界互動。也因此人類開始加速思考,我們該怎麼把原先在實體上的種種社交、經濟行為搬移到數位世界裡?

台灣在 2021 年 5 月時,發生了一次三級警戒的事件,當時全台灣的人民都被鎖在家裡,不能出門,戶外也看不見小孩子玩耍的樣貌,我們開始更積極地使用線上平台滿足日常所需、為了上學校的遠端課程而購買電腦、平板等工具、瘋狂的採買酒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澡。也因為這個事件,筆者所在的公司 AsiaYo,在三級警戒兩個月後開始思考,我們是否有必要請員工回到辦公室上班?

我們做了一些研究,也讀了一些國外的案例,也許是因為 AsiaYo 本來就有提供固定的遠端工作天數,員工在各方面的表現上其實並沒有因為遠端工作而產生什麼明顯地問題,我們覺得比起回到辦公室,員工們的健康似乎是當下更重要的考量。

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時間來到約莫 2021 年 12 月左右,我們正式宣布 AsiaYo 開始採用新的混合辦公模式,在這個模式底下,AsiaYo 所有的員工每週有三天可以遠端工作,另外兩天則交由每個團隊的負責人自行決定如何運用,我們的辦公室則仍然會保留給想進辦公室的員工。

筆者所屬的產品團隊實際執行的狀況則是幾乎所有產品團隊的同事都是維持每天遠端工作的型態,包含筆者本人在這一年之間也只進過辦公室三次,其中只有一次是因為公司事務,剩下的是為了聚餐跟清空座位。從此筆者不再需要在交通的尖峰時段上下班,只要有電腦跟網路就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進行工作。

真的遠端工作之後…

筆者以前的工作經驗之中其實不乏有公司提供一週數天的遠端工作,但全遠端的型態倒是第一次嘗試。在事前的想像中,最大的好處是省去了通勤的時間,有較多的彈性可以分配一天中工作的時段,不再需要因為要收包裹還是冷氣師傅要來維修而要請假,甚至還有想過可以搬離租金很貴的城市,回到老家或者租金較便宜的地方去。想像著這些可能的美好開始執行後,發現裡面有一些問題是我事前沒有想過,或者是沒有預料到會有這麼大的影響的。接下來我們一個一個來剖析一下。

辦公室同事之間的情感聯繫變得薄弱,新加入的成員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融入

這個問題在實際執行前其實 AsiaYo 內部有討論過,也是公司政策宣布前我們最大的擔憂。一開始我們做了一些措施,例如視訊會議時鼓勵要開鏡頭、提醒團隊負責人定期舉辦 team building 等等,但儘管如此,還是有些同事不適應這樣的工作型態而與我們分手。

隨著越來越多的新人加入,這樣的問題越顯得嚴重,也因此我們又調整了一些做法,例如在新人 onboarding 的過程中,安排數次 HR 與新人的對話時間,設置一些聊天用的頻道充當辦公室的茶水間,或者強化原本就有執行的,以員工為溝通主體的 one on one 時間,讓團隊負責人與 HR 互相配合,以解決員工的心理需求為主。

時至今日,我們還在不斷地嘗試一些新的做法,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問題是每個遠端工作者都需要面對自己內心來解決或適應的,公司方的各種做法充其量只能算是輔助。而對於公司來說,如何維繫員工對團隊、組織的認同感,就變成一個比以前更為困難的問題。

就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這樣的轉變其實是必要的過程,遠端工作跟實體工作在環境、心理、互動上本來就是有物理性的絕對差異,若執行遠端工作後仍試圖用各種方式去模擬實體工作的環境,這樣的做法很容易讓整間公司走入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況,轉變也就自然不會發生。另一方面,我自己在思索這件事情時一直有一個想法,只要我們是認真的在執行這個方向,那自然而然就會吸引到適合這樣子工作型態的人,而適合這樣子工作型態的人聚集起來,自然就會讓公司形成一種新的樣貌。因此我的建議是,公司或者員工都誠實面對遠端這件事情的現實性,然後基於這樣的狀態下來思考我們缺乏了什麼,進而改善。

學習非同步的溝通禪學

以前大家都在辦公室時,若有需要跟不同的人溝通,除了約定雙方的時間之外,我想大多數人都有做過一種行為是走到某個人身旁,然後帶著一點委婉的語氣詢問對方能不能夠討論某個議題,而對方就會被迫要中斷目前的工作來回應,當事情越急的時候,這樣的動作會越多。

在遠端工作的情況下,這樣的動作被物理性的阻擋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訊工具上一個又一個的 @ 或者各種 direct message,但這些看似緊急的動作,卻沒辦法像以前很完美的中斷另一個人,也因此我們需要調適自身的緊張感,並且調整團隊內每個人的溝通框架。

我們做了一些調整:

  1. 明確的跟每個人 (包含老闆) 說,所有的訊息都可能被丟包,請放棄要對方即時回覆的心態。
  2. 我們跟團隊成員約好每天固定某個時段會拿來做討論使用,如果沒有議題需要討論則可能略過當次會議,藉由約定討論的時間來頻繁溝通以及形塑成員的心理預期。
  3. 只需要在意產出,放棄監視員工的心態,相信每個人都足夠自律且富有責任感,不會懷疑對方是否趁亂休息偷懶 (這是蠻多老闆的通病,也是遠端不容易盛行的一個因素)

需要大量的文字溝通,而我們已經很久沒認真學過如何用文字表達

在數位化的時代裡,用文字溝通的機會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則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常看到的照片、影片、短影音等等模式,除了少數以文字維生的寫作者之外,有很多人是不知道怎麼樣進行長篇書寫的,但偏偏遠端工作的型態下,文字的書寫現階段還是最容易被接受且執行的形式,但要將一個議題從討論到決議的過程用文字清楚的呈現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也因此我們會發現還是有很多的溝通必須仰賴線上視訊的會議達成,我們還是得靠同步的模式來進行複雜的溝通,這點其實會跟遠端工作的特質產生矛盾。

這個矛盾非常難解決,線上會議還是有其必要性,我們所能做的只有降低這個必要性發生的頻率,除了讓大家學習寫作文這種一想就不可能的方式之外,我覺得還有一種可以嘗試的方向是,建立好不同種類的文字溝通模板,讓大家在撰寫跟接收訊息上能有一致的體驗,這樣子有機會可以降低需要線上會議的頻率。

工作與生活無法割離,反而超時工作

遠端工作下,不會有通勤,也不會有下班要關燈這種儀式感的存在,若是在自家工作的話,很難分清楚工作與生活的不同,當你專心投入某項工作內容時,常常頭一抬才發現夜晚已經來臨,而不會有人為的活動來提醒遠端工作者該吃午餐或晚餐。人類長時間處在一個感性上無聲的環境埋頭工作,會無法割離自己的角色,也因此心理上的問題會在無意識中慢慢的累積,而公司則會需要更留意每個員工的心理狀態。

以上這些問題,很大部分都是需要從事遠端工作的人自己能夠理解自己的個性、家人需求、遠端工作的地點、環境後,才能慎重地做出決定的。當然原先進到辦公室工作也有類似的問題需要考量,但因為進辦公室工作這個型態在社會性上原先已經是多數人習慣的模式,在執行上的阻力或者可參考的資料較多,而遠端工作畢竟還是比較少數的族群,在做出選擇前的各種考量上可能都還是需要自身孤獨的判斷,也因此在這個階段若想從事遠端工作,建議是需要對自身有非常足夠的理解,且有較強健的意志力才能比較容易渡過前期的適應階段。

遠端工作的鄉愁

這篇文章最上方有一張照片,以前筆者寫作的習慣是這些照片跟文章內文都無關,但在這篇文章中倒是有那麼一點關聯的。

遠端工作對於筆者來說有個好處是消除了工作與生活地點的綁定,因為不需要進辦公室,所以我們可以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進行工作上的產出。中午吃飯、買飲料等等的消費行為都會因為遠端工作者而移動到不同的地方,我們的消費行為會有更多的機會回歸到原生生長的地方或者是城市以外的地區,當有越來越多這樣的工作者出現後,偏鄉在地的商家也會因為消費者變多而讓存活的機率變高,理論上城鄉的差距會逐漸縮小,進而帶動更多地方的發展。

但實務上沒有這麼的理想。

首先筆者曾經在公司內做過一些訪談,意外地發現其實大多數 (約佔 9.5 成) 的同事在實際遠端工作半年甚至一年後,居住上還是沒有脫離雙北地區 (AsiaYo 辦公室位於台北市的大安區 ),儘管雙北地區的租房金額遠高過其他地區,但幾乎沒有人因為這樣而搬離現居地。大多數人還是習慣原本的生活環境,同時也覺得軟體開發這個產業還是在雙北的工作機會較多,在沒有打定主意要跟 AsiaYo 共存亡的情況之下,理性選擇上還是趨於觀望居多,這一方面也體現出台灣大多數企業所傳達給就業者的印象就是需要進辦公室工作,因此我們充其量也只是在這個龐大的就業市場裡做了一點點微末的改變。

有趣的是,在我們公布遠端政策之後才加入 AsiaYo 的同事們,就有一定程度的比例是沒有居住在雙北地區的,這表示我們的團隊裡現在至少有兩群人,一群是因為舊有的實體工作文化而移動到產業聚落的人,一群是希望脫離產業聚落回到自己喜歡的落腳處的人,這表示人們在就業環境與生活型態的組合上有了更多的可能,而我覺得人類其實是需要多一點可能的生物。

遠端工作的自然選擇演化

有一些新型態的人類活動正往蓬勃發展的方向邁進,例如最近台灣與鄰近各國防疫政策逐步解封後,有不少 AsiaYo 的同事在醞釀到不同的國家 workation,又或者前一陣子我們團隊內的幾個同事在平日時相約到宜蘭包棟,白天的時候大家在稻田環繞的民宿裡工作,晚上就一起在民宿內交流聚會。

遠端工作這樣的工作型態在疫情前本來就有許多的探討,如前面所說,疫情推動了全球性的社會實驗,甚至加速了部分產業的數位化過程,遠端工作也是其中一個受到影響的議題。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看到一些企業仍然擁抱著實體工作,在疫情受到控制之後,仍然希望員工回到辦公室裡。

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是能不能選擇的問題,並不是說遠端工作相較於實體工作就有什麼特別偉大的地方,但我覺得它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價值觀是人類可以在工作跟生活這兩個層面上有更多可能性,而不用被單一的社會習慣所束縛住。我認為經過這場實驗之後,人類對於遠端工作有了更多的認識與接觸,這會在心裡埋下一個種子,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自然選擇的演化。

不管是實體辦公或者遠端工作,我所期待的是這兩者之間能慢慢地趨向平衡,而人類可以以內心的探索作為選擇的主因,而不是屈就於環境的限制而被迫選擇,這樣子也許代表我們更進步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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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ffine Wu
AsiaYo Engineering

Senior backend engineer at AsiaYo. Interested in system architecture and V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