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閥權力下缺席的正義
撰文：葉楹茹
韓國演藝圈的混亂
在2007–2009年相繼自殺身亡的女星張紫妍、崔真實、鄭多彬，雖所屬在不同的經紀公司，但其實她們都是簽給同一個老闆：金承勳，且他們的死因同樣有多處疑點，死亡的時間點也相當接近，並先後都有了精神問題，而「抑鬱症」也成了罪人們給自己開脫的最好藉口。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女星忍受不了壓力，結束生命，這不是某家公司的詛咒，而是整個韓國娛樂圈「奴役合同」下血淋淋的現實。根據議員卞在一向韓國女藝人(包括演員、歌手及電視名人)進行的一項調查，其顯示43%的受訪者稱曾經被迫陪伴娛樂圈有勢力人士飲酒，37%的人曾在這些場合受到暴力對待或惡言謾罵，12%的受訪者曾被迫出賣肉體來換取金錢回報或工作機會。
張紫妍事件 — 所謂正義？
2009年3月7日，南韓女演員張紫妍在家上吊自殺身亡，兩年後其遺書被公開，內容提到2005年至2009年期間，張紫妍被所屬經紀公司The Contents要求，向大企業、金融機構高層人士、演藝企劃公司負責人、新聞媒體高級主管等31名男性，先後提供了數百次性服務。由於牽涉到許多位高權重的人，警方往往都不會按造規定約談相關嫌疑人，相關證據也會莫名的消失，因此最後僅有其經紀公司社長金承勳被起訴，並於2010年底被依恐嚇罪判處1年有期徒刑、緩刑2年及社會服務160小時。2014年底重啟調查，法院卻只認定金承勳暴力毆打張紫妍以及強迫其陪酒的罪名，並無涉及「性交易」的部分，最後要求金承勳需賠償2400萬韓元（約台幣74萬），此事件到此不了了之。
#MeToo運動 — 正義歸來？
2017年底#MeToo運動(註一)席捲韓國，伴隨著檢察官職場性騷擾事件(註二)而延燒到最高點，韓國影視圈的潛規則又再度被重視，加上隨著紀念日臨近，張紫妍自殺案過去一向匿名的證人尹智吳，不甘事件總是草草收場，決定公開自己的身分，並出版了《13次證言》，希望能引起社會大眾重新關注，終於在2019年初青瓦台連署活動召集了23萬人聯署，韓國總統文在寅做出了回應，承諾會將此事件徹底偵查，不論身位地位，都會務必繩之於法，並將原定的十年追訴期延期至2019年5月底。
註一：2017年10月美國電影製片人Harvey Weinstein性騷擾事件後在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的一個主題標籤，用於譴責性侵犯與性騷擾行為，經女演員Alyssa Jayne Milano的傳播而廣為人知，用以鼓勵女性在推特上公開被侵犯的經歷，使人們能認識到這些行為的普遍性。
註二：韓國徐智賢檢察官遭同僚檢察官安泰根性騷擾，向長官同僚控訴後，法務部卻以消極態度處理，沒有對加害者有任何實質處分行為，反倒是受害人甚至受到無端職場報復和指責。
證人：我以為我不是孤軍奮戰
尹智吾為張紫妍同公司的後輩，因為曾經被脅迫一同陪酒，因此全程目睹過張紫妍被侵犯的過程，她曾經為張紫妍作證13次，也是唯一一個願意做證的人，韓國警方今年也承諾會實行嚴密的人身保護，然而所謂「嚴密保護」的事實是，給她一隻智能報警手錶，並無視她的求救。她無數次發現凌晨門口被人潑汽油、門鎖突然故障無法鎖上、房間裡傳來怪聲、洗手間通風口吊下一根繩子，而報警時，卻根本無人理會，而警方單位僅以值班警察沒注意而草草帶過。由此可見，暗藏的敵人潛入她房間殺害她可謂輕而易舉，若真的僅把人身安全交給警察保護，她大概十年前就被自殺了。她為了活著，不被偽裝成事故死亡，因此接受了精神醫療證明調查並在社群平台上公布，到底是多荒謬的司法體制，需要讓一名證人出示精神證明，向大眾宣告自己的精神狀態不會輕身？
新的可能性
尹智吾一直在媒體面前提到，她認為當年張紫妍寫下的並非遺書，而是為了打合約官司寫下的自白書，因為內容揭露了性招待的財閥高官，因此而被自殺。另外，尹智吾表示除了她以外，有其他五位同公司相關證人，而資深女演員李美淑就是其中一位，根據韓國狗仔報社Dispatch(註三)的爆料，當時李美淑因解約問題與金承勳產生了糾紛，而此時張紫妍也希望跟公司解約，李美淑得知此事之後聯手經紀人劉長浩，讓張紫妍把平日裡受經紀公司強迫性服務的事件列出來(有證據顯示張紫妍和劉長浩多次會面)，並企圖用這份名單威脅金承勳，二人曾向張紫妍保證不會將這些文件公之於眾，但在張紫妍身亡前幾日，他們多次向外界泄露這些文件。儘管李美淑被傳喚後一直宣稱自己和此事件沒有任何關係，但巧合的是，李美淑最後成功和金承勳解約並進入劉長浩開設的經紀公司，更被金承勳指控為逼迫張紫妍性服務的幕後黑手。
註三：韓國明星媒體報導網站，是韓娛圈中少有的狗仔隊之一，也是韓國少有的經營權和採訪權完全獨立的媒體，其可以不受任何媒體和娛樂公司的管轄，意即即便花了錢，也不定能夠買回Dispatch的新聞，其內容的真實性有一定水準。
缺席的正義
韓國歷史委員會於5月20日發佈最終調查結果，令人遺憾地，實施性暴力的名單仍無法查清，雖然有存在被迫性招待的可能性，但現有的證據，無法證實張紫妍名單的真實性，日後重啟調查的可能性也極低。其實對於這樣的不明所以的結果，筆者沒有很意外，有些正義注定會缺席，尤其是關於性暴力的案件，被害者死無憑證已讓案件更加棘手，再加上加害者是顯赫的財閥和權貴這項關鍵因素，階級結構的不平等，使得事件的真相只能永遠石沉海底。或許你會訝異並感到納悶，韓國財閥的權力真的有大到能勾操弄政府和司法結果？是的，因為財閥是韓國經濟繁榮的基礎，為了走出二戰戰後陰霾，盡快實現經濟獨立，政府決定重點扶持部分企業，加速發展國內經濟，他們也多次擔當起國家經濟轉型的重任，創造了韓國的經濟奇蹟，以2018年為例，三星、樂天、SK、 CJ、 現代、LG上述財閥集團，其銷售額佔韓國GDP的 44.2%，其中三星一家企業就為韓國貢獻了20%左右的GDP。財閥在政治的庇護下崛起，而隨著他們越來越壯大，又反過來控制政治，政客們依靠財閥的政治和經濟資源來競選，也依賴財閥創造的經濟增長來製造政績，政客和財閥之間相互輸送利益、相互支持已成為韓國政治的後台運作模式。韓國是文娛產業成熟興盛的國家，韓國流行音樂文化能夠發展到現今登峰造極的地位，不可否認財閥是強而有力的推手，而娛樂圈的藝人是最接近資本核心地帶的階層之一，又因為藝人往往才貌俱佳，容易成為位高權重者狩獵的目標，縱使受害者嘗試求救和控訴，往往也會淹沒在財閥政治的威權之下，就算以死小人物向大財閥發起抗爭，似乎也僅能掀起一絲漣漪，事件的真相終究無法浮出水面，正義缺席的哀歌，因為在韓國而顯得更加殘酷且理所當然。我想唯一慶幸的，是漣漪掀起後引發的連續效應，張紫妍事件使韓國父權社會下被壓抑的女權慢慢開始覺醒，那些曾經被侵犯卻不敢公開指責罪犯的女性，開始勇於站出來指責罪犯，#MeToo運動終於在韓國社會掀起前所未有的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