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你的尼古丁

應酬這回事,本來就是一場無謂的盛宴,你不執著於遇見了誰,跟甚麼人寒喧,只想盡快結束眼前那一份不屬於你的熱鬧。於是,你放空、發獃,坐在預先安排的位置,默默等候進場、高潮,然後散席,不帶任何感情。

Kyle Yue
au bout du monde
Oct 2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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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從前那熟稔得可以準確摹仿的聲音在耳邊略過,老朋友的婚宴,你還是躲不開,避不過,再次碰上那個人,曾經要你情牽腸斷的那個人。他正正坐在你的席上,跟舊同學聊天說地。你佯裝鎮定,試圖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

闊別數年,你禁不住好奇,故人的臉龐是否一如往昔好看。你輕輕抬頭,朝表演臺的方向側身,以餘光默默偷瞥他的表情神色。他沒有變。炯炯有神的雙眸仍在,高佻的鼻樑也沒有塌下來。調侃時笑得合不攏嘴,兩頰猶是昨天般陷進去,勾搭誰的靈魂。誠然憶起他與母親初次會晤,討不了她的歡心。理由是阿母覺得臉頰無肉的人缺了些人間福分,這種淡薄瘦削不合她的眼緣。此際回首,他的確是匱乏了甚麼。可不是老人一口認定、屬於天賜的貴氣,而是良心罷了。

「世伯、伯母,他們還好嗎?」他冷不防冒出了這道問題。「不錯,就是人老了,走動不能太久,便要坐一下。」猶且尚可搭理一下,險些就被他識破我的胡思亂想。霎時內心似是撥了一個拍子,弦動了,揪著揪著,不多不少,我都有千百個疑問翻滾沸騰。「你呢?」,「工作順利嗎?」,「他又有了別人嗎?」,然而,這口氣嚥下去比吐出來似乎更恰如其分。

「不妨出外走走吧。」不徐不疾,我們暫且從酣歌雜沓中脫逃,在暗街窮巷裡呼吸、喘息。他掏一掏口袋,拔出一根煙,點火,又遞給我。我早就戒掉了抽箊,怠厭解釋,惟有接過來作陪襯。當年只愛薄荷口味的你,今天卻沾上了濃稠嗆人的紅萬寶路。

「你長胖了少許。」他輕描淡寫地形容。我無法理解意會他的口吻,別過頭,思緒迷茫又混亂。凝視注目眼前的煙蒂,那不過是一縷微弱纖細的絲絮。我任由它慢慢燃燒,不留戀了。終究它都會消逝、分散。恣意把它扔在地上,正好恰巧墜落在你跟我之間,我輕輕踏了一步,戛然而止,就此熄滅,了無死灰復熾的可能。「進去會場吧。」我隱隱地吞出一句。

回到席上,尼古丁的味道仍在口腔裡盪漾。我挾了一口西瓜,讓那酸酸甜甜攪拌、混和,帶走那曾經一再令我上癮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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