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魚之樂

面對山光水色，古人思潮如泉湧，文章信手拈來。東方有莊子惠子爭拗《知魚之樂》，西方則有Beatrix Potter於湖區繪畫童書“Peter Rabbit”。朝山面海看風景之際，倏匆有一往事襲上心頭，久久未能釋懷。

小三那一年，家中養過一缸金魚，全身紅噹噹的，兩腮鼓漲，是十塊三尾，留不下甚麼記憶的那種。有一天，放學回家途中，路過街市的金魚攤，從店內一瞥，有一尾金魚與眾不同，理應是紅色的肚子，泛起了一片白，軀殼更大更擁腫的牠，游上來就是費力十分，毫不輕盈。簡單形容，牠就是一尾奇葩，驟看雖然奇醜無比，但就是比其他同類搶眼。或許是一份莫名的同情，還是可憐那鍾無豔般的外貌，我撈起了牠，成為了這尾怪魚的主人。

怪魚放在魚缸內，快快樂樂與其他「正常」的金魚一起暢泳，成長。經歷一個寒冬，不少金魚逃不過命運，早登極樂。本來，我也不看好怪魚的壽命，懶洋洋的牠，都開始了無生氣，我心道「多活一天也是好」。豈料，牠彷佛知道我心裡的迴聲，非常爭氣，跟兩三尾金魚一同熬過了嚴冬。有人就告訴我，可能怪魚肚內長滿了寄生蟲，才會如此奇異。我不相信。他不過是長得比較標奇立異，比較胖而且。

瞧著怪魚游得自由自在，不經不覺，牠在我家都活了一年了。我不記得其餘的金魚，只有怪魚的長相嘖嘖稱奇，教我難以忘懷。好景不常，爸爸覺得金魚缸礙事，決定放生金魚。不知從那來一個紅色大圓桶，把金魚投進去，抬上貨車。我倒是不放心，要跟上去，車內搖搖晃晃，金魚仍然活蹦鮮跳。

爸爸抬著魚桶，走到池塘邊。「平常你也在這兒餵魚，應該沒問題的。」爸爸道。「這樣好嗎？這樣真的好嗎？」我心裡既不捨又疑惑。可成人決定好的事情，小孩那可能歇止，何況爸爸說過，以後總能一如既往，來這裡探望他們，說不定在偌大的池塘過日子，比渺小的魚缸活得更逍遙。時候來了，怪魚、金魚們，就好好跟牠們道別吧。再見了，怪魚，身形龐大的你要好好看顧曾經一同生活的大家，你們都要好好保重。

說時遲那時快，爸爸已抬起手，把魚兒丟進池塘。瞥著他們搖頭擺尾，就好像跟我說再見一樣。咦，怎麼旁邊假石上的老龜，成群朝這個方向虎視眈眈般游過來。此時，我想起了電影《金陵十三釵》裡手無寸鐵的妓女們，她們在存亡關頭撲了空，紛紛被猙獰的「日本仔」捕獲、生擒、蹂躝、失去神采、最後香消玉殞。我除了大哭以外，根本毫無辦法。

這突如奇來的震撼，爸爸也頭皮發麻，不懂應對，甚至連「弱肉強食」那如此缺德的說法都胡謅不能，只一股腦兒拉走我。我不願遠去，大喊，「我恨透了你，你，你是⋯⋯殺人兇手！」爸爸匆匆指向池塘，「你看！怪魚逃出了魔掌！」的確，牠從龜群中游脫，沒想到平常養尊處優，於生死關口卻游得比其他金魚快。我收起兩行淚水，隱約看見怪魚游到橋下，然而還是有一隻惡劣的龜尾隨，我看不到後來。「他會沒大礙的，會拾得住一條小命」，爸爸嘗試安慰我。我無法窺看橋下的底蘊，不情不願離開了。

一直一直，直到長大以後，我都沒有再經過這個池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