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的憂鬱

Kyle Yue
au bout du monde
Published in
Jul 1, 2023

米蘭昆德拉的憂鬱,我似是而非般懂了。

故鄉的山河,他故猶仍在嗎?熟稔的一張張臉龐,他們尚且安好嗎?從臉書裡、電視上,友人口述中,彷彿一切都沒變,又好像所有認知的都面目全非 - 沒有切身置地,只憑藉腦海的想像,先勿論自己妄想可以有何豐饒,歲月的流淌,夢境的重疊堆砌,好些時候,我都開始懷疑記憶。是物理上的距離,促使我們可望而不可及,更甚是時間的飛逝,也讓曾經發生的事漸見濛糊。我就像誤墜一條急湍的江水,被無情的洪河一直推進,越想猛力抓緊些甚麼,卻被推得愈來愈遠,遙看著原來岸上人煙的身影慢慢縮小,內心的不安或感傷,卻似乎一發不可收拾,快將吞噬這個載沉載浮的我⋯⋯我希望只是惡夢一場,夢盡頭的那一端,天涯上會有故人佇等著我這個久久不歸家的遊子,陪我唱唱這數年無法閱覽的中文詩,說說沿路遇過的猛獸或貴人,都堪富心滿意足了。

那麼,米蘭昆德拉的遭遇,我又實在參透過大概麼?

布拉格之春

約莫十年前遊歷布拉格,那言笑晏晏的旅人,名不虛傳的古蹟,浩浩蕩蕩的景色,事過境遷的捷克,教人難以想像,世界大戰之際,這片領土險受過甚麼詛咒。烽煙蔓延時,城市陷落了嗎?日暮西沉下,逃兵有多狼狽?野火燒不盡,幾十年的時光荏苒,多少季的春風輕拂襲來,供他一息尚存,再度活了下來。如是者,孕育沐養我的土壤,能夠靜候幾個秋冬,重新甦醒嗎?抑或我有沒有米蘭昆德拉如此長壽,有幸目睹它的衰興?

我不是米蘭昆德拉,時代的歧異,文化的差別,的確,我無法代入他的視角。況且,我仍然在路上-紛紛亂亂的世情,還未見秩序,想像的烏托邦,如今看來,它還是如此天方夜譚,是癡人在胡說八道。當然,我不是他,我的背後沒有甚麼千軍萬馬追緝,逼使我有家歸不得。盡其量是那場百年一遇的瘟疫,將我和故鄉的千絲萬縷割開⋯⋯從前是又愛又恨,辛酸攙雜甜辣,無法言喻箇中有甚麼過不去的疙瘩;今天是愛恨分明,清楚知道那些是窮一輩子也未能釋懷的坎,又有那些是舒筋活絡的甘草良方。這也是時間:它為我𨤳清了一直以來成長的恩怨⋯⋯總有一天,我們能夠一笑泯前嫌。

我們也是米蘭昆德拉。鄉愁的滋味,少年未知,可中年的我,又長了一層新的覺悟。閒時不想,然而,無數個睡夢內,那一張張無邪的笑靨,都隨著回憶一併泛現,恰似連續劇的下回預告,不過是隔靴搔癢,卻禁不住再三窺探。忽發奇想,殊途同歸的我倆,假若有一天真要離開巴黎,屆時又會否有一番離情別緒?可能有,畢竟活過、愛過,怎能不印下甚麼痕跡,濺起甚麼漣漪來。又可能沒有,終究換了一種語言,又是另一坨皮囊和血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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