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四年
光陰荏苒，我生活在巴黎四年多了。
諸多人事，也無聲無息地從我的指縫間流走。友人的嬰兒從襁褓之間長成活蹦活跳的孩童，母親烏黑的髮綹也不知不覺迸出了銀絲。不其然憶起豐子愷裡「漸」的藝術，當你置身其中，昭然不覺物移星換，周遭卻已悄悄起了變化。至於我，離開了這片栽養我的土壤，再回首細看，才猛然醒覺今天的香港，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輪廓⋯⋯
回到昔日的家，少不免老懷安慰，唏噓是逝者已矣，那些曾經天天碰見的鄉里，一部分都不在人間，而我們只能生者如斯，年復一年的過日子，偶爾在夜䦨人靜之時，好好憶記那些昨天曾經遞溫送暖的每張臉孔。命運之輪從不等人，冷酷得不近人情，有時是地域的隔閡，有時是心的距離，諷刺是只有把我們拉遠，分隔開在紅海的對岸，不復相見，才懂得惦記對方的好。
在香港的短短十數天，情緒總是排山倒海地襲來，許多遍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要散席了。一次次的久別重逢，都讓我感慨莫名，原來，我不斷又不斷錯過了大家如此厚重而彌足珍貴的時光⋯⋯生活的百般艱難，逃不掉了的生老病死，都在一遍又一遍的複述裡緩和了切膚之痛。年少時期攜手走過來的我們，到底花了多少歲月，才錘煉出今天的模樣？彈指間腦海又泛起一個我時時刻刻沒有答案的疑問：
倘落人生是一場等價交換，離鄉別井的我放棄了甚麼？又得到了甚麼？值得嗎？篤信命理的我，往往不去猜度過甚麼來，深深懼怕會有甚麼細思極恐的事情。驟看下去並沒有選擇，任由上天去主宰這些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畢竟領教過世界的無常，我們都學乖了。
不去期許過甚麼，也算是最大的期許和祝福了。
值得高興的是，那些走過來的蹤跡，仍然存活於大家的心裡。縱使對方不得不從我的人生軌道裡下車，他卻真真切切以另一種形式復現眼前。成長還是成熟，百感交集，難以辦清因由或脈絡，與其釐清甚麼頭緒，不如更好好珍惜當下的每一個片刻。
我彷似也放下了甚麼前世今生的恩怨。多虧時間，它讓我不再執著那些曾經跨不過去，一而再、再而三絆倒我的包袱，那道無形的坎找到了出口。它也是一個轉運站，審視了過去，淨空快將滿溢的器皿，才有餘裕讓我擁抱、承載下一頁的旖旎風光。
謝謝您們。謝謝前半生沐養我的大地。
謝謝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