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想要安全回家

CHEERYOUGO
bycheeryougo
Published in
Mar 22, 2021

疫情前時代,我曾經隻身到歐洲,雖然沒有到過很多國家,雖然不是住青年旅館或是刻苦的火車車廂,雖然是提著三十吋大行李箱而非巨大後背包,但的確是一場堪稱小冒險的自助旅行。我並沒有覺得這麼做很了不起如何如何,純粹就是個人自我實現的需求,但同時,我也沒有覺得這麼做可能很危險。

危險?

喜歡跟我聊這些旅行經驗的髮型設計師跟我說,她很佩服我,但是其實也蠻為我擔心,一個女生獨自到這麼遠的地方,然後她提到一個她聽過的事件,兩個女生到香港,發生了一些事情,後續引發了別的事情,最後走向當初誰也沒料到的不好的結局,暫且不要多說,但我想我們多多少少知道可能會是怎麼樣的故事。我意識到,也許在我平安歸來的旅程中,潛藏的一些岔路,我可能不小心誤闖,把人生拉往截然不同方向,同時我也意識到,身為女性在這個社會中無論何處,似乎都該多留心保護自己。

保護?

我們從小就被告誡,「不要太晚回家」、「不要半夜在外面」、「出去至少要找一個朋友結伴同行」、「上計程車要打電話講一聲」,我們毫無疑問地接受這些告誡,大多時候乖乖照做,可是仔細想一想,為什麼要?要保護自己,這個想法預設了可能有危險存在,並且這個危險是針對女性的,我相信任何人在任何時刻都可能碰到危險,然而女性似乎還有額外的危險要擔心,再仔細想一想,為什麼要預設這些危險?為什麼會有這些危險?為什麼這些危險聽起來竟然是正當的?弔詭的是,假設不幸真的碰上這些危險,一個女性並不完全被同情,反而是她哪裡做錯了。

「你一個人要在外面鬼混到這麼晚。」

「你穿成這樣是想引誘誰。」

「你喝得這麼醉不是自找麻煩?」

「你沒有保護好自己。」

「你是不是想撈什麼好處。」

「你是不是想要紅。」

「你不能因為後悔就隨便指控別人。」

這些話我們聽過看過多少次,難過的是有時竟然出自同樣身為女性的人嘴裡。

如果你幸運(或者說無知)從沒接觸這些話,也許可以看看電影《花漾女子Promising Young Woman》,你會一再聽見這些對受害者的質疑、加害者的自我辯解,以及為加害者的辯護,你也會發現這些話聽起來多沒道理,而且多傷人,可是現實生活中人們從不避諱如此直言。Carey Mulligan在電影裡想為她最好的朋友復仇,七年前的一場事件讓她們的人生再也沒有前程可言,她發現她是唯一記得且在乎這件事的人,她發現她是唯一記得受害者名字的人,對其他人而言,那是一段荒唐的往事,那是可笑的影片,那是一個不檢點的女生的教訓。她是否真的不檢點?檢點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就算她真的所謂的「不檢點」,就活該被性侵嗎?

電影大多出自人生,世界上確實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這些事,性別歧視、性騷擾、性侵害。三月初在倫敦,Sarah Everard深夜從朋友家裡獨自回家,但是她沒有平安回家,再也沒有,幾個禮拜後一名警察因為謀殺她被上訴。她不檢點嗎?她活該嗎?她只是想回家。我們必須記得她的名字,必須謹記她的遭遇,所以上百也許上千的人聚集在她當初失蹤的地點附近替她守夜,卻被警察驅趕,還有人被逮捕。他們想要阻止的是什麼?是女性的自覺意識嗎?是女性的反抗嗎?是女性對人身安全甚或行動自由的訴求嗎?

我再次意識到我曾經讓自己暴露在多大的危險中,也意識到這個危險的本質有多站不住腳,或者說,多違反自然。如果女性不能在任何時刻出現在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那說到底,跟十八十九世紀女性要有一位男性親屬陪同才能走在街上,有什麼不同嗎?如果女性不能在任何情況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如果女性不能選擇在任何場合穿著任何她喜歡她想要穿的衣服,那我們真的能說現在是性別平等的時代嗎?那我們爭取真正的性別平等卻被譴責想要的太多,不就只是拿來堵我們的嘴的謊話嗎?

《花漾女子》裡那男的說:「被指控這些罪名是每個男性最大的惡夢。」

她說:「那你知道每個女性最大的惡夢是什麼嗎?」

我得說我並沒有否認男性也會有危險,男性的日常生活也會有顧慮,男性也可能遭遇這些種種;我也得說,如果有任何男性勇敢說出他的遭遇,我不會首先就否認他、懷疑他,那為什麼女性往遭到懷疑?我還得說,對於性方面的威脅,即使是生活在相對安全環境的我,還是時不時會感受到,那種威脅即使是在兩廂情願的狀況下,還是隱含著,那是一種面對壓倒性的侵入的力量所感受到的無力。

什麼時候這種威脅和這種無力能夠被壓到最低甚至沒有呢?什麼時候我們能完全被相信呢?寫下這些又能改變什麼呢?我只知道,如果我開始說,而你也開始說,總有一天我們不必再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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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ing down the stream of consciousness/手寫意識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