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彼此也是給台灣的信
Dear R,
這次換我在返鄉的客運上，台北市的交通一如往常的雍塞，但從國中到現在多年的通勤經驗，讓我從厭惡到喜歡這段在車裡的時光，尤其喜歡雨滴打在車窗，混雜著車上人們低語交談聲和隔著窗仍然嘈雜的交通、熙攘的人群，有種孑然一身卻不孤單的感覺。而進入職場後，更常這樣進進出出地東奔西走，或上班、或出差、或回家、或聚餐、或出遊，這種流動性，這種大家都急著到達某個目的地，但還是得攤手認了一起卡在車陣中，就是我愛台北的地方。
談起轉職，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種很難放手的感覺，或許對於求學一路順遂的我們，我們是貪心的完美主義者，也是保守的風險趨避者，總想什麼都要一把抓，總覺得放手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在逼自己去承認過去這個工作選擇的不合適，總認為離開舊職是某種程度的失敗、新的機會則代表著各種風險。我們習慣並且擅長滿足社會對青年菁英的期待，戰戰兢兢走每一步棋，跟同儕競爭比較、追求更有效率地運用每分每秒，渴望成功、避免失敗 — — 這些，都是我們從小到大被教導的成功人生要素，但走到現在，我們好像反而常常忘了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這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議題，到底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麼？我又要怎麼走到那裡？
所以至少，我覺得妳可以為自己的決定感到驕傲，妳放手、放下，更做了自己。說真的，如果三年，可以讓你明白自己未來幾十年真正要的是什麼模樣的生活，那其實已經是很棒的成就了，不是嗎？或許你會說你其實也還沒想清楚接下來的路，下一份工作也未必就符合妳的理想，不過我依然會敬佩妳嘗試的勇氣，對我來說古今中外人性的光輝最耀眼的莫過於不放棄嘗試。悲觀點說，就像希臘希西佛斯神話表達的，人生就是一個不斷打掉重練、沒有意義的過程；樂觀點說，正因結論「沒有意義」本身巨大的悲劇性，不停打掉重練的精神顯得特別難能可貴而稀珍。啊，抱歉，好像講得越來越偏，而且完全沒有在安慰人的意思，反而有種呼應妳說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味道。（所以剛剛這一小段是想說人生再怎麼努力都沒有意義嗎？）但不管怎樣，我只想說，所有事情都看妳從哪個角度去切入，自己開心最重要啦！（真是非常不負責任的總結）是真心祝福妳能享受這個轉職的過程和新的工作！
另外，想跟妳聊聊前幾天我去了北美館（真是CP值爆高的地方，30元台幣就能吹冷氣、看/玩展覽一下午）逛逛的經驗，我一方面驚艷於展覽的品質，但其中「我身體就是空污監測站」的展覽真的帶給我太多震撼，引起深沉的憤怒和悲傷。一個曾是台灣典範企業，其創辦人更是台灣囝仔刻苦耐勞成功的模板，竟然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在持續地摧毀這座島嶼和島上的人民……而政府一手收錢、一手建立從未公布數據的監測站並摸人民頭安撫道：「企業帶給我們GDP成長」，但這些「成長」又有多少真的落到勞工人民口袋。真是令人失望透頂！我一直都知道近幾年台灣的空污不是只源自對岸隨風吹來的污染，但我必須承認以前的自己在這方面的議題太不重視了，沒有了解到事態發展的嚴重性，從不知道這個「台灣驕傲的本土跨國企業」是建立在毫無工安、極度壓榨勞工、傷害環境的營運模式上。為什麼新聞報導的篇幅這麼有限而偏頗？為什麼我自己對於資訊的取得這麼被動？除了反思、分享和抵制，我還能做什麼？身為外商製造業的分析師，我該如何看待這件事情？…而承接前面我們討論職涯的議題，在思索我們真正想要的人生模樣後，身為這片土地的孩子，自己又能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回饋給這個島嶼呢？一篇文章夠嗎？一百篇文章？一千篇、一萬篇呢？這些能夠觸動到什麼樣的人、多少人，激起多少火花、點子和行動？讓我們在這裡透過寫信給彼此，也寫給台灣千千萬萬封情書，書寫我們看到的每個台灣面向，訴說我們知曉的生活甜蜜與掙扎，這是我現在唯一能肯定的行動了。
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