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go, or get dragged|疫情下被迫中止西班牙交換

Vanessa Yu
How it all began
Published in
Mar 24, 2020
Segovia,那是我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我很遺憾。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我腦袋昏昏沉沉的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咻的一聲,毀掉我幾年來對於現在與未來的計畫。

二月中開始,西班牙疫情漸漸不樂觀,我不斷收到來自各方的關心,當然最多的是家人們的操心。但我仍是一直抱持著「不會吧哪有這麼嚴重」、「我都來到這裡了怎麼可能放棄」、「連交換都沒完成感覺好丟臉」等想法,不斷告訴身邊的人,真的沒事,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無須對我的事太過操勞。

後來的某一天,無意間看見一個也在 UAM 唸書的朋友說她要回台灣了,當天就飛,我很驚訝,問了她很多關於怎麼會選擇離開呀、如何下定決心的、考量的點是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印象深刻的是,她告訴我,「這個真的得靠自己思考清楚,如果最後決定要回台灣,得快點。」

花了幾週時間深思自己為何來到這裡,交換的最終目的為何?若現在西班牙全面停課、封鎖,甚至多數時間只能待在自己家中,那麼我還有待在這的意義嗎?是不是在家能做的事,在台灣就能做了?若機場關閉、飛機全面停飛、封鎖邊境,我一個人在這裡要如何是好,又或者試想最壞的情況,如果我在馬德里病了,該怎麼辦?

在考量種種因素以後,我選擇放棄交換,回到台灣。

而我卻想不到,回家是一條漫漫長路。原定 3/15 搭乘阿聯酋航空飛到杜拜轉機,接著在 3/16 入境台灣。而在 3/14 晚上吃完晚餐後,我收到簡訊表示班機取消了,原因是為了防堵疫情,阿聯酋所有飛往台灣的班機全面停飛。

那天晚上心情是盪到谷底那般糟糕,除了航班被取消外,也和房東為了押金與房租的事吵了一架。總之,急忙撥通電話到台灣給家人(台灣時間凌晨五點),最後決定隔天起個大早打電話到阿聯酋駐馬德里辦公室處理。

一早我的精神很緊繃,隨便煎個玉米蛋吐司,煮杯拿鐵,倉促吃完早餐後,急忙撥電話給航空公司,可惜的是分機一直處在忙線狀態,當下我也顧不了太多,將前一晚收拾好的東西整理好,叫輛 Uber 就直接出發機場,打算臨櫃處理。時間早上 8:45,當時大家都還在睡,我沒留下隻字片語就離開那個我在西班牙的家,也沒和任何人道別。

在機場遇到超過三個台灣人和我一樣被取消班機,我想地勤人員也是萬般無奈,一開始給了我一支電話號碼請我自行解決,但…我找誰呢?歷經三小時的溝通(和辯論),最後花了額外 99 歐元,換到當天從馬德里飛杜拜(8 小時),再從杜拜飛東京(10 小時)的機票,這時候的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了,能回家就好。

在東京留宿一晚,可能是時差的關係我睡不太著,明明在機上沒吃什麼東西卻也不太餓,只在半夜吃了幾塊消化餅,就又爬回床上。可怎麼樣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腦裡有太多思緒,情緒很滿,一時之間無法梳理清楚,便直接寫下《腳邊的小黃花》一文。

By Cherry Laithang from Unsplash

當飛機降落在桃園機場的那一刻,內心有的不是高興或慶幸,是無法止住的淚水,伴隨著轟隆轟隆的著地聲。

情況已經不一樣了,下機後不再像過去一樣可以直接過海關、提行李那樣簡單的入境,得先過一個防疫健檢調查的關口,而工作人員表示,在我降落前半小時,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將日本提升至第三級警示,所以原來的政策全改變了。換句話說大家必須再重新填寫別的調查表,且因為一切來的太突然,調查表發完了還在列印中…。

排隊等待的時間很長,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偶爾傳來的抱怨聲,或是工作人員們快速奔走的腳步聲錯落在耳邊,一時之間我也還沒清醒,原來我真的在台灣了呀。再過二十多分鐘,又有幾架班機降落,等待排隊的隊伍長達數公尺,各班機的機組人員也加入排隊行列,將整個通道擠得水洩不通,一些民眾也顯得等的焦躁。

而防疫成不成功,真的是靠國民的素質與大家的誠實程度。若你沒主動告知,工作人員會將你視為從「最後一個起飛點」當作旅客隔離層級的判斷標準。像是我搭乘長榮航空,從東京飛台北的班機,他們就將我與其他乘客一樣,歸類為單單從東京入境的人,並給我一張「自主健康管理」的表格。若我不說,他不知道我其實是從西班牙出境,途中在杜拜轉機,最後才由東京入境台灣。我告知後,他才臨時更換,讓我寫「居家檢疫書」,並開始一個一個詢問有沒有旅客是從歐洲入境台灣的。雖說這件事讓我滿頭問號,但檢疫人員們只有自己一個人,實在無法一一看照到每一位入境民眾,他們已經太辛苦,大家得乖乖配合、主動告知啊。

或許是我這趟路上所經的地方都稱得上是「嚴重疫區」,加上從三月初開始,一直感覺自己有點乾咳的情況,因此在檢疫單上被加註好幾顆星星,也比別人被攔住更久一些。最後,確定我必須採檢而被帶到採檢站,那是在第二航廈外,感覺像臨時搭建在路邊的小屋,來來去去的車多,被醫護人員問話都要用十足的力氣才能被聽見。結束後,搭乘防疫專車回到家,朝自己身上噴三百回的酒精後,開始一個人的居家檢疫生活。

我家門口的模樣,姐姐拍的。

我媽在家裡門口放一個以前用來推 Amy 的推車,那輛推車在隔離時期做為我和外界接觸的橋樑。家人託鄰居放置的東西、或是請警衛伯伯幫忙送的東西,都會放進籃子中,過十分鐘後才會通知我打開大門拿。我要是缺什麼食物、用品,告知媽媽一聲她也會找時間放進推車中。人生怎麼能有經歷這種生活模式的時候,有點趣味,卻又可悲。

早晚量體溫是必須,每天還會接到無數通電話,來自衛福部疾病管制署、新北市政府、三峽區公所、學校健康中心、龍學里里長…,我的位置會被追蹤,不能不接電話或是將手機關機。打來的每一個人都在問我一樣的問題,我也會很制式地回答我沒事,身體上是真的沒事,除了因為調時差,每天會在凌晨兩、三點醒來,或者會在奇怪的時間肚子餓以外,真的沒有大礙。

可是心理層面卻有很大的負擔,看似走的很毫不猶豫,事實上,做出這個決定很是艱難,內心來回拉扯數百次。現在看見西班牙的疫情急速惡化,每一個親友都說:「呀,幸好妳現在回來了,真的是很萬幸的決定!」但我實在不知道拿什麼詞彙來回應。

離開前給西班牙朋友的一段話。

極少人知道我決定要離開馬德里的事,我很久沒讀大家的訊息也很久沒接電話,在隔離這一週的期間也順手把 Instagram 封存起來,心理狀態尚未整理好,對於來自各方的關心實在難以招架。如果說計畫這一切花了兩年,那打壞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當一切超出我所能掌控的範圍時,我變得太不知所措了,還沒有能力去拾起那些。

知道自己背負著太多祝福和期望,也明白自己是花了多少努力、費了多少力氣才來到這。正開始有了新生活、交了許多朋友、有了思考人生的時間與空間、漸漸不再失語。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沒有完成這項之於我極其重要的事,是我最大的不甘。內心的盛開處處都有陰影,這種感覺像是負了誰一樣。但其實最跨不過的,或許是對自我的期許吧。

一個認識七年的友人告訴我,「妳要相信這一切是最好的安排。」他提醒了我,我知道自己不能氣餒太久。這十四天的日子,必須用來重新整頓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每天感受身體的起伏與變化,好好檢視未來再計畫下一步。可不得不說,這真難,因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幾天前向我的巴西朋友 N 問起馬德里的現況,她說, “There is a big feeling of fear, which is more contagious than the virus itself.” 現在 UAM 早已採取線上課程的方式,但聽起來仍是一團亂。從她的限時動態裡能看見,上街去超市買食物時路上是空無一人的,她甚至感覺這時候出門感覺有點罪惡感。可我希望不是只有她,而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謹慎。

不知道世界何時會停止這一切,但必須原諒這漂浮的命運,和我衰竭的神經。我的 2019 跨年願望沒有成真,2020 不是個好年。

感謝給予關心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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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essa 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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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後少女,心中有愛,不忍世界頹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