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ly Column #12：有生之年看見救援對象被釋放，下一個是誰？
被中國消失的台灣人李明哲，終於在2022年4月15日被釋放回台，他在聲明中表示，「感謝這五年來營救我的國內外陌生人士，您們的關切一直是為信仰而受苦受難者最大的力量泉源」。
｜李明哲是誰
李明哲這三個字你曾聽過嗎？他是一名非政府組織工作者，曾在台北市文山社區大學擔任學程經理，也是人權公約施行監督聯盟的志工。他對於公共事務具有濃厚興趣，長期關注中國人權、民主運動議題，曾經自費寄送社會科學類的書籍到中國，支持中國公民社會組織行動。同時，也時常在社群媒體上（臉書、微信、QQ 等）與中國友人分享台灣轉型正義的經驗，以及對中國政體的看法。
｜事件經過
2017年3月19日，李明哲因岳母的醫療需求從澳門入境中國，為他接機的友人遲遲等不到他，便在李明哲的臉書上留言。他的妻子李淨瑜發現後便向海基會報案，說明自己的丈夫可能在中國失蹤。然而，海基會回覆請她自行向國台辦（中國國務院對台辦公室）報案，當時國台辦表示李明哲未被逮捕，事後也證明了這並非事實。
｜尋人之路遙遙無期
眼看官方沒有一個單位能給出交代，3月24日李淨瑜、台北文山社區大學校長及多個 NGO 團體共同召開「尋找李明者記者會」，要求中國政府公開說明李明哲的下落，以及公布他失蹤前機場的海關畫面。4月，國內外 147 個 NGO 團體連署要求中國政府釋放李明哲，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更多次發布緊急救援，並將李明哲列為分會重點救援個案。
自此，家屬及民間團體穿梭於各種可能提供協助的國際人權機制及政府單位，為引發全球關注而到處奔走。5月17日李淨瑜出席美國聯邦眾議院外交委員會的聽證會，表示希望美國依《台灣關係法》（Taiwan Relations Act）行事，向中國施壓及溝通。
直到5月26日，中國官方才以「顛覆國家政權罪」的罪名，「正式」逮補李明哲。9月中國湖南岳陽法庭開庭審判李明哲，起訴書中的內容全部是李明哲於 2012–2013 及 2015 年在台灣曾發表過的網路言論，遭判刑五年，褫奪公權二年。
何謂中國所說的「顛覆國家政權」呢？
定義指「組織、策劃、實施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行為」，具體一點來說是指以非法手段推翻或篡奪國家現政權的行為，形式包含暴力和非暴力、公開及秘密進行的。《港區國安法》中也有這一項條文，最嚴重可判處無期徒刑，屬於一項刑事罪名。不過觸犯這條法律紅線的基準模糊，該如何定義行為是否算「顛覆國家政權」，恐怕只有中國政府說的算。雖然中國湖南赤山監獄通知家屬，表示每月可以探視一次，不過家屬要探監仍遭受重重阻撓。例如中國曾在未告知家屬的情況下，將李明哲移監至北京；2017年李淨瑜在登機前被通知台胞證遭註銷，無法順利前往北京探視李明哲；2020年起，中國以 COVID-19 疫情為由，取消家屬的探視權，且無法撥打電話或寄信給李明哲。疫情後家屬 16 次探視申請都遭到拒絕，家屬對於他的健康狀況及下落一無所知，失聯時間將近兩年。
此外，根據李凈瑜的訪問記錄，李明哲多次無來由地被移轉到其他監獄，他在獄中的帳戶被凍結，家屬寄去的保暖禦寒衣物被拒收，獄中食物腐敗的狀況也十分常見，監所生活環境非常惡劣，讓李明哲的身體健康每況愈下。連最基本、應該受到中國法規及國際人權標準保障的通訊權，也受到極大的限制，根本無法達到聯合國所制定的「囚犯待遇最低標準」。
自始至終，中國都未提供判決書，我們無從得知正式的釋放日期。
｜每天都在想，光明的一天何時會到來
除了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呼籲國際關注外，聯合國「強迫及非自願失蹤工作小組」也受理李明哲案，並多次聽取台灣民間團體報告事件進展。歐盟議會更通過決議文，要求中國政府釋放李明哲及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
由多個民間團體所組成的「李明哲救援大隊」也陸續舉辦多場活動，包含「709擺攤」、「917人體排字」、「黃絲帶聲援行動」、「李明哲透明卡打卡」、「寄信給明哲」、「陪明哲一起吃年夜飯」等，呼籲台灣民眾持續關注此案的發展。
為了延續大眾對於李明哲事件的討論，各團體無不絞盡腦汁，但有時事情也無法順利進行。
值得一提的案例是，2021年12月，國際特赦組織預計在國際人權日（12月10日），透過漫畫形式讓國人認識李明哲的故事，並刊登於台北捷運車廂廣告內。但在交出稿件後，收到台北捷運公司回覆需要拿掉「中國」及「李明哲」二字才能刊登。然而國際特赦組織把「李明哲」抽換成「李先生」，也將「中國」修改為「神秘國度」卻仍然被拒絕。
據此，北捷公司出面表示，其廣告審議委員會是由十位外部專家、學者以及公司內部三人所組成，針對政治、選舉、違反法令規定和善良風俗，以及「社會未達共識恐釀爭議」的廣告，善盡把關責任。以刊登內容「涉及兩岸政治」及「不具社會共識」，可能造成民眾不滿為由，拒絕刊登。
據資料所示，台北捷運公司由台北市出資 73.75%，加上行政院交通部 17.14%、新北市政府 8.75% 的股份，等於超過 99% 的股份都由地方及中央政府所持有，也被多位台北市議員及地方團體批評是在進行「自我言論審查」，應建立透明的審查機制。
｜五年刑滿，中國是否會如期釋放李明哲？
這個問題，一開始看到我的文章標題就知道答案了，但在這之前，沒有人敢確定李明哲是否會如期被釋放，即便出獄也無法肯定他能順利抵台，一路上可能遇見的未知及困難，沒有人能猜測。
回想2022年3月18日，在李明哲遭關押滿五年之際，許多前來聲援的立法委員、市議員、民間團體在記者會上，呼籲中國政府立刻說明釋放日期，並且絕不可用任何理由，持續恣意監禁李明哲。所有人沿著濟南教會、立法院正門及監察院，綁上聲援的黃絲帶並一邊呼喊口號。即便我們都不清楚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仍要站出來說話，挺身告訴全世界沒有人忘記李明哲，大家的雙眼都在緊緊盯著，相信光明總會到來。
｜被消失、被釋放都同樣來的很突然
2022年4月13日，一早就有媒體報導，國台辦發言人馬曉光在記者會上表示，李明哲近期服刑期滿，將會依法釋放並安排他返台。消息一出，大家都非常緊張，時時刻刻都關注著中國釋出的消息，我們都明白直到飛機落地，看見李明哲踏進台灣土地之前，我們都不能鬆懈。
遭到中國不正當關押1,852天，李明哲終於在2022年4月15日上午十點多抵達台灣桃園機場。我感覺全身的細胞都在沸騰，儘管參與倡議救援的時間不長，但仍明白這樣的消息對於NGO工作者來說多麼重要，許多行動倡議者在有生之年，都不見得能在深耕的議題領域上看見改變或進展，我們能等到這一刻，十足珍貴。
｜下一個是誰？
遭到中國政府任意逮捕、未經公平公正審判的台灣人，不只李明哲一個。還包含曾在2020年被中國官媒「電視認罪」、遭指控犯下「間諜罪」的蔡金樹及施正屏，都被判處四年有期徒刑。除此之外，還有屏東縣枋寮鄉公所鄉政顧問李孟居，以及台籍學者鄭宇欽都在2019年入境中國時被逮捕，中國政府從未對外說明司法調查進度，兩人目前下落不明。
「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李明哲？」
那些被中國政府恣意逮捕的人，可能遠遠多過於我上面列出的四個人，他們有沒有可能是下一個李明哲？不單單只是存在於大眾短暫、健忘的腦袋當中，而是真正能盼到走出監獄、踏上台灣的一天，或許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這些現在看來鮮明的印記會不會被時間慢慢沖刷、淡去，到時還有人能記住他們嗎？
另外一個思考點是，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之下，議政的空間不斷緊縮，在人們心中設下了一道自我言論審查的框架。或許將來又會有下一個「李明哲案」發生，隨時都可能有人「被消失」，但當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噤聲從來都不是唯一、僅存的選項。
後記：雖然為了版面的一致性，我仍是使用「每週專欄」當作標題，但我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發新文章。說實話，少了寫作這個媒介以後我對於生活的感知變得斷裂，無法將內心情感平鋪開來，生活中遇見美好的機會也大幅下降。不寫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因素是當時生活狀態有很大的動盪，忙著申請研究所、工作轉換跑道、適應新環境等等。
但在這期間，時不時還是會收到偶然跳出的系統通知，告訴我有新的追蹤者了，不免感到有點欣慰，原來只要有寫出東西，就還是會有人來看，慢慢一點一點累積出自己的東西也好。所以就想著，不如再慢慢開始寫一點吧，於是就有了這篇文章，也是這週我覺得最重要的大事。
未來寫文章的方向跟內容或許會有所調整，以前都很任性地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內容也像是在和自己說話，若將文字轉換成比較好消化的語言，可以讓人更輕鬆嚥下，不耗費過多的力氣就能接收到不同的資訊（這其實也是我一開始的初衷，但後來越寫越艱澀哈哈哈）。
更新的速度也會盡我所能，在照顧好自己的生活和身心靈的情況下，寫下我喜歡的文字，而路過的你們也剛好喜歡，內心十分激動。
祝大家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