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ly Column #9：“The Troubles” 走過昔日的動盪不安，北愛爾蘭衝突再現。
英國、北愛爾蘭、愛爾蘭共和國三方的邊界問題，及族群意識分歧至今仍是個難解的謎。英國脫歐後，深埋的恐懼與不安全感逐漸高漲，引發北愛爾蘭十年來最大規模的暴力示威活動。
這裡是一個每週挖掘國際新聞時事的地方，有別於社群平台上短篇式、以圖文為主的資訊，在這裡我將會蒐集國內外的各式新聞報導，節錄翻譯後加上我個人的想法，所產製出的長篇、深度新聞內容。期待讓更多人知道，世界上遙遠的彼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們有關。「你不能就平白無故地死，在這裡你不能有平常的死法，再也不能，沒有自然的死因。一定是要和邊界有關，是政治的，那才能讓人理解。這絕對是不正常的，把政治凌駕一切，不管個人、家庭的痛苦，這是暴力，這個社會裡的人甚至故意選擇不和自己愛的人結婚，因為相愛的關係可能會被命運或某人奪走，但即便如此，死亡依舊不會放過你心愛的人。」— Anna Burns《Milkman》
《Milkman》娓娓道出在北愛爾蘭曠日廢時的內戰期間，一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如何遭受到性與政治暴力的故事。北愛衝突可追溯到十六世紀，背後牽扯的歷史與社會因素龐雜，可以感受到 1970 年代北愛爾蘭的社會充滿分裂、猜忌、死亡、謠言和對立，政治的死亡被視為日常的一部分，人民麻木無感的狀態。
集宗教、族群認同、政治與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於一身的英國 — 愛爾蘭衝突。
十六世紀，自英王亨利八世（Henry VIII）成為愛爾蘭國王開始，英格蘭政府逐漸加重對於愛爾蘭的統治力道，經過多次流血衝突後，英格蘭便完全地掌控愛爾蘭。
英王詹姆士一世（James I）掌權期間大規模實施移民政策，希望藉此改變愛爾蘭的人口組成，透過各種政策來削弱愛爾蘭的本土勢力。1609 年開始便鼓勵英格蘭與蘇格蘭人移民到北愛爾蘭居住，讓新教勢力大量進入北愛地區，這也就是所謂的「奧斯特省移民政策」（Plantation of Ulster）。
在北愛爾蘭的新教徒（英格蘭國教）在種種優惠政策下，成為主導社會的優勢階層*1，對於本土的天主教徒在政治參與、教育等方面百般壓制，因而強化了雙方對於國家認同的歧異。
1919 年爆發愛爾蘭獨立戰爭，愛爾蘭共和軍（Irish Republican Army，IRA）透過武裝力量阻撓英國的統治，目的是為了統一全愛爾蘭。歷經三年，1921 年英國政府與 IRA 宣布停戰並開始進行協商，成功簽訂《英愛條約》（Anglo-Irish Treaty）。
《英愛條約》中明訂，把原先的愛爾蘭島分為兩部分，南邊 26 郡，成立愛爾蘭自由邦；北邊 6 郡（現北愛爾蘭），則劃歸英國。自由邦（Irish Free State）名義上享有自治自決的權力，但其對外政策和一部分內政仍置於英國監督之下，自由邦必須效忠英王，議會通過的法律，需經英國總督批准才能生效。
原以為戰爭結束後能贏來和平的曙光，卻是激起更大一波的反英運動。
反對《英愛條約》、謀求愛爾蘭統一的非正規軍（ Irregular）持續使用武力抗爭。直到 1949 年南愛爾蘭獨立建國（現愛爾蘭共和國），IRA 二次分裂，其中的「臨時派」（Provos）主張恐怖主義與暴力，並策劃了一連串的襲擊事件，在 1960–1990 年代間恐造成上千人喪命，史稱 “Troubles”。
持續三十年的鬥爭，直到 1998 年三方（北愛爾蘭、英國、愛爾蘭）總算達成共識，簽署 “The Good Friday Agreement”，中譯《貝爾法斯特協議》。協商後同意成立北愛爾蘭議會，推展新政府的建立，也在「親英統一派」及「愛爾蘭共和派」間重新分配政治權力。*2
協議過後，三方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關係，但彼此的矛盾從未消失。This didn’t completely bring an end to Northern Ireland’s problems.
Northern Ireland: Why it matters in Brexit?
英國由四大區域所組成，包含英格蘭（England）、蘇格蘭（Scotland）、威爾士（Wales）和北愛爾蘭（Northern Ireland）。在 2016 年英國脫歐公投中，並不是所有區域都一心想跟歐盟「分手」。像是北愛爾蘭有 55.8% 的民眾希望繼續留在歐盟；蘇格蘭投下「續留歐盟」票數更高達 62.0%。
《The Guardian》報導中有受訪者表示，「北愛爾蘭是一個小型的區域經濟，過去可能狹隘的地方，但歐盟可以幫助它向世界敞開大門。北愛爾蘭的企業現在能在整個歐洲進行貿易，來自歐洲各地的人也能在此定居。」也有受訪者對於人流、物流未來在歐盟內移動的困難性表達憂慮。*3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究竟要如何在不威脅英國制度的完整性下，劃清愛爾蘭與北愛爾蘭間政治、安全及外交高度敏感的邊境界線？成了歷經多個首相，仍複雜難解的頭痛問題。
各方都在討論，「英國脫歐後，是否將重新建立起兩愛的邊境管制？」以及「邊境管制是否等同於撕毀英愛和平框架下的《貝爾法斯特協議》？」
前英國首相 Theresa May 曾提出「Backstop」機制，確保無論脫歐的結果為何，北愛爾蘭和愛爾蘭之間都不會存在「實體邊界」（hard border）。同時意味著，若雙方沒有達成正式的脫歐協議，北愛爾蘭將「暫時」留在關稅同盟和單一市場內，與歐盟繼續維持無摩擦邊界（friction-free border）的狀態，直到英歐達成共識為止。
在 Backstop 的運作機制下，英國政府無權「片面變更」北愛的邊境開放狀態，必須得到歐盟的許可。此提案雖尊重 1998 年北愛和平進程的《貝爾法斯特協議》（Good Friday Agreement），維持北愛爾蘭－愛爾蘭－英國三方邊境的開放性，但對於北愛保皇派而言，如同被祖國背叛，讓北愛爾蘭「無限期」受到歐盟牽制。
因受到反對派大力譴責，May 提出的脫歐草案在 2019 年 1 月的國會表決中，以「202票贊成：432票反對」的壓倒性票數宣告失敗。
直到 2020 年 12 月，英國與歐盟終於完成脫歐協商談判，協議於當月 31 日生效。自 2016 年全民公投開始，歷經三任首相，耗時多年的脫歐協議總算塵埃落定。英國首相 Boris Johnson 宣稱「這個偉大國家的命運從此牢牢掌握在我們手裡」，支持者也歡呼迎來「新時代新曙光」。
英國脫歐後，從此開始新的篇章。那麼，北愛爾蘭邊境問題被解決了嗎？
經過延宕、妥協與讓步後，英國政府與歐盟最終通過了《北愛邊境管理機制》（Northern Ireland Protocol），英國將在北愛爾蘭的港口設制「海關檢查」，強調雖不阻礙兩愛貨品流通，但會在北愛 — 英國進出口處設下海關，以確保送往歐盟的商品支付所需稅賦。換句話說，新形態的邊界不會出現在陸地上，而是存在於愛爾蘭海。
相關的協議在首相 Johnson 的推動下迅速通過，強調「未來若有更好的協商空間與機制，再來解決兩愛陸上邊界問題」，不過此番決定引起北愛爾蘭保皇派的強烈不滿。
There is “palpable anger” among unionists over the NI Protocol” — 《BBC news》
三月底，北愛爾蘭的暴力行動從西北部的倫敦德里市（Londonderry）開始，一連串示威活動就此遍地開花，包含首府貝爾法斯特（Belfast）、巴利米納（Ballymena）、卡里克佛格斯（Carrickfergus）等城市皆傳出衝突事件。
主要的暴動參與者多半來自於親英保皇派的年輕人，根據《The Guardian》報導指出，發生在首府的騷亂躍上全國新聞版面之前，社群媒體（Facebook, twitter, Whatsapp）上已傳出多則訊息號召大批青年走上街頭，訊息包含 to “shut down Northern Ireland” and to “stand up and be counted”。
延伸閱讀：2019 年我曾寫過關於香港反送中的時事新聞，其中內容包含「香港青年如何使用社群 Telegram 學習抗爭？」，凸顯出社群號召之於現代抗爭的重要性。截至 4 月 14 日，長達三週的騷亂造成超過 90 名警察受傷，此外，示威民眾甚至挾持一輛巴士，並朝向其扔擲汽油彈縱火，所幸巴士司機並無大礙。
北愛爾蘭首席大臣（First Minister） Arlene Foster 出面呼籲示威者保持冷靜（“not to get drawn into disorder”），並敦促父母們保護好孩子。儘管如此，衝突情勢仍是越演越烈，騷動逐漸從保皇派社區，延燒到「保皇派」與「共和派」雙方的政治邊界上。像是區隔兩個社群的「和平牆」（Peace Wall）遭人放火，兩邊群眾投擲物品，互相攻擊。
英國首相 Johnson 表示，針對北愛爾蘭的暴動狀態，倫敦當局正在尋求溝通協商的機會，北愛爾蘭政府也將召開緊急應變會議。一把烈火將北愛地區深層的族群對立與仇恨牽引到檯面上，引爆當前年輕世代對於政治社會層面的不滿。
愛爾蘭組織 Co-operation Ireland 執行長 Peter Sheridan 接受媒體 BBC 採訪時指出，《NI Protocol》的爭議出自於目前《北愛邊境管理機制》重新定義的海上邊界，對於 Unionists 來說是一個身分認同的問題。*4
英國正式脫歐，不僅和北愛爾蘭地區希望「續留歐盟」的公投結果相抵觸，最後協議設立的海上邊界，更讓北愛爾蘭人感覺自己像個「次等公民」，這些因素都牽引著北愛民眾的情緒，引爆後續的激烈衝突。
此外，北愛爾蘭暴力事件的背後，還需要聚焦於英國 — 北愛「長期發展不均衡」的問題。據《BBC》報導，這次暴力事件所影響的區域是英國最貧困，且教育程度為歐洲最低的地區。*5
《The Irish Times》也指出，在北愛爾蘭有超過四分之一的成年人失業或不找工作，是英國經濟不活躍率最高的地區。種種區域發展不平衡的社會問題，讓「民族派」（Nationalist）及「聯合派」（Unionist）兩邊都吸收了大量出生於和平時代，沒有經歷過血腥衝突的日子（days before Goods Friday Agreements）的年輕人。
而這次的邊界問題，恰好成為雙方（Nationalist & Unionist）出來作亂的理由，同時也是英國脫歐後留下來的負面政治遺產。
註解
*1: Protestant Ascendancy: The Ascendancy excluded other groups from politics and the elite, most numerous among them Roman Catholics but also members of the Presbyterian and other Protestant denominations.*2: “This resulted in a new government being formed that would see power being shared between Unionists and Nationalists.” —《 BBC news》
*3: “It will affect how I can travel to Northern Ireland or Britain to visit friends and family. It will affect how employers in my area can export goods and services to British consumers or purchase goods and services from world-leading British companies.” —《 The Guardian》
*4: Peter Sheridan 採訪內容: …He believes the problem with the current arrangement is that the new sea border is an issue of identity for unionists.
*5: “Those areas are the most deprived in the country, with the lowest level of educational attainment in Europe.” —《 BBC news》
資料來源與新聞報導：． Michael Hirst, 2021, BBC: <NI riots: What is behind the violence in Northern Ireland?>．Adam Fleming, 2021, BBC: <Analysis: What is Brexit doing to Northern Ireland?>．Megan Specia & Benjamin Mueller,2019, The New York Times: <What Do Ireland and Northern Ireland Want From Brexit?>．Carmen Fishwick, 2016, The Guardian: <Why Northern Irish and Irish voters want to remain in the EU>．John Campbell, 2019, BBC: <Brexit: What are the backstop options?>．轉角國際, 2021: <愛國者遊戲？貝爾法斯特「保皇黨暴動」北愛鬥爭的重返>
．黃榮源, 2019-2021, 科技部補助研究計畫, 《英國脫歐公投後的愛爾蘭邊界跨境合作：制度調整與解決方案》．曾英宏, 2012, 東海大學政治學系碩士論文, 《北愛爾蘭議題之研究：共識民主的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