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太宰治以外的真實

CharMing
CharMing的投幣式置物櫃
7 min readDec 2, 2019

可以理解為什麼蜷川実花的版本,在日本排山倒海的負評,畢竟多數的人必定是太宰治的書迷。

作為一個被日本成千上萬書迷所愛戴(尤以女性)的國民作家,以如此醜化甚至抹黑的方式,描寫太宰治後半生的失格人生,這種得罪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即可解決。如果你以《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作為初步認識太宰治的電影,恐怕,他在天(或在地)之靈,會繼續呢喃的「羞恥,屈辱,我的一生。」

距離上一部《人間失格》已是2010年生田斗真的版本,一枚帥哥與一票美女的組合,似乎成為改編自太宰治作品的「定番」。然而,當多數電影選擇太宰治筆下的人物為主角時,無非是能避重就輕、以虛構的人物側寫太宰治的無賴。因此,《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最失格的,莫過於以傳記電影包裝「太宰治」本人,卻只將鏡頭對準他的下半生的下半身而那三個女人也成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被蜷川実花強摘,只為了陪襯太宰治的世紀罪人。

電影歸電影,真實歸真實,在多數的改編上理因會遇到因為「商業」訴求、劇情導向,而在劇本上有所取捨。因此,在紀錄片或紀實電影中,最常出現的爭議莫過於「史實不符」:《艾美懷絲》紀錄片,其親人指控過度扭曲、著墨於吸毒形象;《AV帝王》遭批將村西透過度英雄化;《波希米亞狂想曲》避重就輕的同志描述…。

《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最大的問題,是過於強化太宰治的「渣男」形象,進而嘲諷他生而為丈夫的荒謬情史。而太宰治在文學上的成就,之於電影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就像人們比起正史,更喜歡「腥羶色」的八卦傳聞。

本片不功不過,倒也不至於像蜷川実花前作《殺手餐廳》慘不忍睹。但是你很難要一個太宰腦粉,客觀評論整部電影。尤以在澤尻吸毒事件後,本片能夠成為太宰經典的條件,將無限趨近於零。

「滿月的夜晚。海浪發出光芒後散解,捲起後又塌解。在這渦捲的浪花中,兩人為了不分離而抓著彼此的手,當我不得已,而故意放開手的時候,那女人變為浪花所吞沒,他口中高喊著一個名字,但不是我的。」−太宰治《葉》

電影以太宰治1934年出版的《葉》一段落作為開場,而此文字對應的是太宰治21歲時,與女服務生田部シメ子在鎌倉首次「嘗試」殉情的真實經歷。《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的史實層面,可說是除了「太宰治」本人以外,都是真的。

因肺結核住院、自殺殉情多次、與三島由紀夫初見互嗆「我不喜歡太宰治的作品」「如果不喜歡,不來就是了」、同為無賴派代表,與《墮落論》坂口安吾的交情、在《如是我聞》狂diss志賀直哉,隔空筆戰、靜子房內的聖母像,對應的是《斜陽》的書末;太宰那封寫給妻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的遺書、高額稅金事件、富榮在烏冬店結識太宰治、太宰治家中患有唐氏症的長男,甚至是太宰治親自為靜子的孩子取名後,與富榮間的對話…。

本片圍繞於妻子津島美知子、情婦1號太田静子 、情婦2號山崎富栄,對於太宰治的癡迷而走向毀滅之路,並從中對應〈維榮之妻〉〈斜陽〉〈人間失格〉三部著作。電影中的太宰治,風流卻不倜儻,不檢點且又沈迷酒色,之所以能被女人所愛戴,只因其出彩的文筆。但是這也說明,本片人物塑造之失敗,除了「完全」不提太宰治所生處於日本戰後大時代下的虛無,也沒有他出生於貴族世家,歷經沒落與被除名,甚至是曾經左傾的過往。

描述的情節與事件都是真的,只有太宰治是假的,不談文學,只講情慾。

「小說本來就不是真實故事。」

三個女人與三條支線,以「女性的視角來看太宰治」,卻只是片面地描述太宰治「被女人所愛」的才能,而不談他真正的為人所愛的理由?即便正妻與情婦,皆曾留下日記與回憶錄供參考,最終,也只有宮澤理惠的正宮支線,其心境轉變刻畫得宜。出場戲份、台詞不多,但是一場場無語後的特寫、直至情緒崩潰,宮澤理惠的演技得以完美詮釋。最後一幕也不禁令人想起,〈維榮之妻〉文中最後一句話「衣冠禽獸也吧,我們只求能夠活下去就不錯了。」隔天又是新的一天。

反觀,較具爭議的太田静子與山崎富栄。電影只拍出太宰治的逃避責任與竊取對方的日記,作為〈斜陽〉的素材,卻不談靜子在太宰死後拿了10萬後仍翻臉出版〈斜陽日記〉,證明自己是共同作者。而〈斜陽〉的文學價值,探討沒落貴族家中的心境轉折,也都成了電影中慾火以外的平行世界。

最後,山崎富栄的劇中設定成了害死太宰治的世紀罪人,即便這曾是不脛而走的傳聞,之於電影所要描寫的「惡男」卻在最後一刻成為「惡女」,著實矛盾。

「人類理應是為了戀愛與革命而生」

蜷川実花的唯美派,對應太宰治的自我毀滅派,可說是人死後花團錦矗的絕美搭配。

顏色和意象的使用,這一次蜷川実花可說是收斂許多,也讓原本為太宰治粉所詬病的劇本,至少能藉由「鏡頭」的使用而扳回一城。例如富榮房間的窗戶,如十字架光照射與靜子房內聖母畫像,皆反映出太宰治對基督教與聖經小有研究的過往,而三種花與顏色,則分別象徵三個主角的個性與命運:

菖蒲和紫藍色代表美知子,象徵著剛強與優雅;

梅花和粉紅色代表靜子,是可愛天真的少女與忠誠;

山茶花和綠色代表富榮,對應「唯你是愛」的花語。

梅花遍開的一月,繡球花與菖蒲綻放的六月,蜷川的「花」成為片中流逝的時間與月份。而開場一整片紅色的彼岸花,對比片末大雪繽紛的白色彼岸花,都象徵著太宰治之於死亡的距離。不再只是個人喜好與風格,蜷川実花在電影中展現高強度的象徵意義與美學,一幕太宰治與靜子幽會,燈開後房內的顏色從紅轉為綠,著實精彩。

因此,理性而言觀眾能看見百花綻放的蜷川流,且不至於炫技。

「一旦戀愛,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著實是一部兩極作品,美學之外的人物塑造,能否加入創作者的想像?此外,小栗旬的演技與眼神之厲害,在飾演太宰治的過程,卻也顯示出一種「違和感」。畢竟太宰治的風流,與電影中的濫情,至少在書迷心中是不一樣的。

或許荒戸源次郎的《人間失格》說不上特別好,至少在取景與結構上,還原書中大庭葉蔵所見的地獄景色。因此,主以描寫太宰治如何寫出《人間失格》的《人間失格:太宰治與他的3個女人》,蜷川実花之於太宰治的描寫,勢必會淪落成掛著太宰治的羊頭,脫褲子賣下半身的豔情之作。

不瞭解太宰的人,會以本片作為太宰的印象;喜歡太宰的書迷,無法理解電影的形塑。這或許也說明為什麼電影《維榮之妻~ 櫻桃與蒲公英~》會成為傑作,女性的堅毅對比男性的墮落,前者才是可以獨享那串鮮美櫻桃的人。

--

--

CharMing
CharMing的投幣式置物櫃

CharMing,單純的中文名諧音。投幣式置物櫃,只是想致敬伊坂幸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