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克萊本憶1958年柴賽
Van Cliburn Reflects on 1958 Tchaikovsky Competition
By Jeffrey Brown, Van Cliburn
Original source on PBS.org, April 11, 2008
問:1958年4月的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大賽,一個來自美國德州的年輕人范·克萊本以黑馬之姿拿下大賽首獎。那是蘇聯剛剛發射衛星、太空軍備競賽正盛,美蘇冷戰張力最強烈的時候,克萊本的表現不但讓整個國家都為之驚艷,更受到全球的矚目。返美之後,廿三歲的范·克萊本在百老匯被彩帶洗禮,迄今也只有唯一一位古典音樂的音樂家得到這樣的待遇。
答:我覺得受寵若驚啊,我那時覺得:「這不是我的時刻啊,應該是屬於古典音樂的一個偉大時刻才對。」
五十年過去了,克萊本現在還是住在沃斯堡市郊,仍然是那個高大的德州人 (他一直以來形象如此)。他的朋友們近來為他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得獎)紀念會。
古典音樂才是永遠的。
他說啊,他記得在莫斯科比賽的每一絲細節!
我下了飛機之後,有一位非常優雅可人的女士來迎接我 - Henrietta Vileava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她對我說:「是 Van Clee-burn 先生嗎?」我則是遲疑了一下:「... 是的。」「歡迎來到莫斯科。」我始終沒有糾正他們的發音,從那之後,我就有了兩個姓氏。
你剛抵達莫斯科的那一刻,你曾覺得自己將寫下歷史新頁嗎?
並沒有這樣的感覺。事實上,這甚至是他們國內第一次有 (如此大規模的) 比賽。對我來說,大賽的評審團陣容尤其讓人興奮:蕭士塔高維奇/吉列爾斯/里赫特/卡巴列夫斯基/歐柏林Oberlin⋯⋯
都是蘇聯當時最好的音樂家們。
簡直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這樣的陣容比起觀眾要更嚇人。不過,後來當我有機會與他們共事時,發現他們都是實在且親切的人,且對音樂 (的追求) 是那樣相似。
此話怎講?
應該說,他們就像古典音樂一樣,雖然音樂 (的類型) 可以那麼多變,但音樂本身是很單純的。
意思是你必須看得很簡單嗎?
我必須讓它容易理解。
但要如何做到這點呢?
這個我不清楚,這(古典音樂)是相當複雜的。它就像建築營造一樣,你腦中必須有一個時程;當你步上舞台、準備演奏一首曲子的時候,你必須在演奏第一個音的同時,就預見作品的最後一個音了。
1958年的<時代>雜誌將克萊本選為封面人物:征服俄羅斯的德州佬。但或許你不是這樣看的?
呃,那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在藝術上。當然,他們對我的成就給予高度肯定,對此我也十足感謝,他們都是如此好的聽眾。我並沒有征服什麼,說起來,反而是他們征服了我的心。
的確,蘇聯的聽眾們非常喜愛克萊本 — 不久之後,全世界的觀眾也起而傚尤了。他的音樂會經常一票難求,而他的唱片 (演奏了他在莫斯科的其中一首曲目 - 柴可夫斯基的第1號鋼琴協奏曲) 賣出了超過百萬份。這樣的銷量在古典音樂唱片史上還是首見⋯⋯
對此,我個人是由衷的感謝。但我可以告訴你,這同時更是一種不得了的責任 — 你清楚的意識到你是在和那些偉大的腦袋交流,那些傑出的作曲家們,以及他們的想法;那會給你深刻的啟發,讓你想要忠實地對待他們的作品。你還會想把這樣的經驗傳達出去,讓某個人可以知道。
這種責任感會不會變成一種壓力呢?畢竟這樣一來,你就“不只是”個音樂家了。
如果你是個表演者,這本來就是你的本分,必須巡迴各地演出。但我所說的這股壓力特別來自於,你意識到你的整個人生都和古典音樂分不開了。我自己是在我母親在我三歲時、啟蒙我的鋼琴演奏時 (就察覺了這點)。
克萊本的母親麗爾迪亞·比·奧布萊恩,在與哈維·克萊本結婚之前就已經是著名的茱莉亞學校的學生。哈維是石油工業的中階主管,在他們婚後,麗爾迪亞成為了鋼琴教師。范初次受人矚目,是因為他的演奏讓母親的學生都為之震懾的緣故。在他自己十七歲進入茱莉亞就讀之前,母親是他唯一的老師。在克萊本家的某間房間,擺放著他的兩台大鋼琴,擺設一如他年少時和母親一起演奏的時光。屋內其他地方都是他遊歷各地的見聞,他和人們的合影 — 包括了雷根總統,以及拉赫曼尼諾夫。另外,他還是個夜貓子,他是在午夜才開始練琴的。
這就是我的工作椅了。
還真是啊!
的確就是它沒錯。我就是在這裡不斷練習、精進的,即使到了演奏廳,我還是會根據家裡的感覺去調整(和鋼琴之間的)距離。另外,我也會注意我和上層觀眾席的最前排觀眾的距離。
你是說,你會試著和上層最前排的觀眾交流嗎?
是的,而且還相當頻繁呢。不過,當你踏上舞台時 — 先說一聲,事實上我日常的練習通常都是不打開鋼琴上蓋的,我覺得沒有理由打開它啊,就讓音樂廳自然呈現出事實就好了。
橋到船頭自然直?
自然直。
你會是你自己的高標準樂評嗎?
喔,相當嚴苛啊,甚至可以說太過頭了。這樣一來,你可以保持不完美的狀態。
1978年,在遭逢了父親和經紀人的相繼辭世之後,克萊本無預警地停止了公開演奏。有那麼一段時間,關於他不演奏的“名聲”甚囂塵上,而他只說,應該將時間留給其他他所喜愛的事物(例如歌劇)。1987年,他重拾舊業,在白宮為美蘇兩國的總統雷根/戈巴契夫演奏,然後舉辦了幾次巡演 — 這包括了一次1994年在芝加哥的格兰特公园、有三十五萬觀眾的演出。但他畢竟減低了自己的演出量,此後大約保持著一年六至七場的頻率。又,范·克萊本這個名字也以另個方式為人所知,那就是自1962年開始,在沃斯堡舉行了以他為名的、四年為一屆的國際大賽。最近才有一群過往的大賽得主拜訪德州,和克萊本一同慶祝大賽的五十週年紀念。奧爾加·克恩和她的年輕兒子並在紀念儀式上演奏。
這些來訪的年輕人是那麼具有天賦,我聽完他們演奏之後,簡直覺得自己也應該回家去練琴了!拉赫曼尼諾夫曾說,「生而能有好音樂,那是足夠了,但只能聽一輩子是絕對不夠的。」
你現在還有和當年一樣的好奇心與悸動嗎?
是的,現在我聽到那些作品時,也還是一樣的喜悅。但我必須說,它其實是自生的,這份喜悅 — 即便是你我都已遠去,音樂仍會留下。
First published on Feb. 10,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