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垭口酸奶》出版計畫-15

你體力與壓力都已接近臨界點。要了一包白糖,融化糌粑邊沿著碗搓揉,一旁的藏人見你如此入境隨俗,會心一笑。

星光如常佈滿大地,即使剛抵達,也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在外一個人處理這些情懷,事實上是沒有時間去想著前一秒的困境,與下一秒的猶疑。你現在就必須休息。

疲倦中睡著了,儘管風吹著雙腳。天破曉的速度總比想像中快,前一秒才剛從黑暗中醒來,黎明便至。到河水旁漱洗,一潑上臉便醒了,旁邊的藏人作勢要你把剛吃過糌粑的碗往臉上抹的手勢,過了好久你才反應到這酥油與糌粑溶解的塊狀物,或許是他們的天然美容聖品。

踩著往上而行的舞步,山泉能解你的渴,終於遇上好久不見的「扎西德勒!」居然感動起來。你逐漸明白,一切的問題,只是讓你在孤獨中找到一條堅持的路。走下去。

望著幾近垂直的山壁上,天還沒亮便開始在「之」字形路上趕路的人們,顯得渺小。你儘量避免自己往上看,不想將目光聚焦在距離上,因為心裡的戰爭更勝肉體,能做的便是盡己所能踏向眼前。有人拿著佛珠念經,有人提著轉經筒,有人揹著孩子,不變的是信仰的力量灌入了腳步。

這裡的風將植物連葉帶根一律拔除,陽光時而雲中露臉,風中的你不過是個渺小且暫時的存在。經過數不清的踩踏,已能遙望下方。你漸明白上坡無異是相對容易的,只需要一腳一步,讓期待與艱苦熔化為提起的力量,連顧慮都不甚需要;無論路上樹葉覆蓋,或是鋪上柏油,一心前進的心總會找到方法,披荊斬棘。

藏人總在垭口,你累到無法喘氣的時候,反倒要唱起一首首的歌。劃破天際的旋律,是獻給天地的讚頌,風在肆虐,禿鷹與烏鴉在嘲笑或讚頌兩隻腳的無知或執著?

終於登頂。你鬆了一口氣,背包裡始終維持兩瓶水。在飲食水份補給都是問題的雪山,一滴水,都可能延續著生命。

連串的下坡不會比上坡好走多少,但至少體力輕鬆的多。你側著身子小踏步,以竹棍作為支點,擋下不少對膝蓋衝撞的負擔。就在剛步入山腳的當下,一位正準備上山的奶奶引起你的注意:

她的行囊,讓背幾乎彎成了90度,每走幾步便停下,用竹棍撐住地面,還沒真正踏上往山口的路便顯吃力。當時已超過正午,不再是一般攀登垭口的適合時間,你一面慶幸自己安然下山,一面憂心剛走過的艱辛路程,這樣的她該如何度過?

她注意到你的目光,忽然把一罐瓶子交給你。也許場景太過突然,完全沒有預料,一瞬間各種想法湧入腦海:

「她要給我喝?

她要我幫忙處理瓶子?

還是要跟我交換大罐一點的飲料好上山?」

你拿出自己的水,不會說普通話的她搖搖頭,要把這罐飲料給你,連忙回絕但她堅持。就這樣,下山的你,卻接過上山的她的酸奶。永遠不會忘記強風中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你不斷回頭,繼續前進的她則身影漸漸模糊成一點,在遠方不斷揮手。

有好久好久的一段路,你不斷的想,是怎樣的一顆心,在揹上沈重行囊,將要爬上高山,面臨最艱難路途的時候,還願意拿出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與對方分享?

你尚未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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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24日(迪慶藏族自治州梅里雪山垭口,鄰近西藏阿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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