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出版計畫-8
雲南的雨,來的又快又急。當你小看自然的力量,認為勇氣、經驗、甚至蠻幹可以征服一切,那是被吞噬的開始。
天氣時陰時晴,你仍決定上山。這是必須做的事,也是來到這裡(沙溪)的唯一理由:你早為去年山裡的彞族孩子洗好了照片,準備回到藏在遠山雲朵裡的那個家。
雨暴烈的從小丘傾潮而下,去年一路上從瘦黃的蜷曲到豐盈的湛放各有姿態的巨松到小葉,經歷了春夏後換上綠色枝芽。但大雨在旁沱,鞋子早已濕浸,原本平靜果決的心在遇見了撿拾菌子(即蘑菇)的在地人後,又起了一絲漣漪。
「你要上山?雨那麼大,不適合,到我家烤火,歇一會改天再出發吧!」你開始對自己的決定猶疑,真後退了幾步,但決定把想做的事完成。
「謝謝你,但我要繼續走,我會好好注意安全的。」他也只能悻然讓你離去。
你加快腳步,沒遇到半個人也不再緊張,一座山腰跨越另外一座,穿越了河,走進陡峭的山溝你快馬加鞭,呼吸急促雙腳亢進,走進雲裡就像回家。用眼睛看著更用身體嗅著前方的路。
浪嗆的雨衣都沾上了泥巴,忽然,沒有路了,或舉目望去都可成路。一向記得,有路就一定通往某個地方,但連路都看不見時該怎麼辦?緊張冒出的汗已沾濕了背,眼雨中的一片草原,東西南北甚至目的地都分不清楚,該如何前進?你不免覺得自己過於天真,完全沒方向感也沒有指南針等基礎配備,更別提手機地圖等科技產物,此刻只能信任自己的直覺,試著靜下來,用「心」與環境對話,有時比眼睛更加可靠。
「雲南的山裡人,歲歲年年,總是赤著腳,沿某路線去趕集、狩獵或耕種。他們的腳下漸漸走出一條小徑,小徑慢慢變成山路,然後也許變成一條大道。不知不覺中,他們的雙腳勾劃出今日最好的工程師也無法設計出的道路。」 某人說過的話,你就這樣摸索中前進,一條路又出現眼前。重新步上前人用雙腳踏出的路,即使依舊不知目的為何,至少知道這不只是一條路,更是通往某道久經歲月磨蝕的生活場景。
回頭,來時的山已不自覺遙遠,你知道自己應該在正確的方向,但也確定得更依靠自己。
踩過山溝裡一朵朵落下的花瓣,青苔就像一幅有機的圖畫蓬勃盎然。淋過雨的泥土踩起來不甚方便,但掉落土裡的花像一朵朵盛開後回歸,為土地帶來四季的詩。翻過幽暗的谷,撥開樹叢,又穿越了從山上濺下的涓涓清流,你想是否能跳過這落水或越過只差之毫釐的河?有一瞬間習慣快速行進的你幾乎就要什麼都不想的跳過,但彷彿看見自己落水的狼狽模樣,決定脫下鞋,脫下襪子,用最安全的方式渡河。坐在河中的石頭,讓泉水輕輕劃過,繼續。
像擁有了一座山。這裡只有你一個,或還有風、擺動的野花,那簡直像是奢侈:
自由。
你訝異高山杜鵑綻放眼前,那白色似在雨裡襯浸著庸華,掉落的松果與落葉、樹皮被劃過流出的樹汁,既是指引也像守護著你,前提是必須放開自己的心。頭髮早濕了,疾行的腳步讓身體浸滿不知雨水或汗水,分不清雲中還是霧裡,踏上分岔之路不再徬徨,只知道走下去就好。
傳來遠方的牛鈴聲。你知道山上的生活,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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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0日(大理白族自治州,沙溪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