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己的山》出版計畫-13

不斷往上，你像走進太陽的故鄉，經幡的背景是藍天，浩瀚在蔓延。松林筆直的像連接天際，你幾乎與雲同行，雲此刻靜止的如山一般永恆，相互依偎成了靜止的姿態。

你知道過了這裡，你將回頭。

得與失，已在心裡驗證了無數次。的確有機會挑戰檢查哨，穿越邊境完成轉山一路，但決定在僅剩不多的時間裡，擠出一天回到旅程起始的地方；那位在只有星星眨著眼睛的夜裡採荷，要你有空就回去看看她的吳媽媽，一路上給你打電話。的確有機會挑戰自己挑戰旅程，但答案似乎簡單不過：得回去看看啟程賜與了你太多養分的人。

這便是屬於你自己的轉山，轉自己的山。

坐下，把雲朵裝進耳際，陽光正穿透著，金黃撒落成了雨。

你沒有選擇立即出山前往最近的城鎮，相反的，決定原路返回。當晚風雨濺的山屋屋簷嘎嘎作響，不知不覺中卻已習慣這與風雨共生的節奏，反倒心生寧靜。隔日的朝霞訴說著天晴，出發前你轉了經筒，頭也不回的走向來時路，上坡的喘氣聲中，出發的地方傳來一陣吟唱，

那是離別者給你的歌。響徹山谷，日出的靜謐彷彿也被撼動。你沒有回頭，只是步伐的提起放下愈發無畏。

原本時而在前時而身後的藏人們，開始迎面相交，「扎西德勒！」問候的下一句，卻是別離。曾一路互相扶持的藏人朋友把手套拔下來，緊握著你的手。

「沒關係，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下輩子會再見。」原本堅實的腳步，眼眶卻紅了。

一路上，「怎麼會這樣？太可惜了吧，你已走到一半了。」「好不容易穿越那麼多高山，還要在再走回頭路太辛苦了。」「我們先到檢查哨再說吧，會有方法的，我朋友是喇嘛呢！」的惋惜或建議此起彼落，但你就是決定了。把心安頓下來，才有下一個出發，你不斷的和迎面而來的藏人見面，再道別，告訴對方路繼續往下走，便不遠了。儘管語言幾乎不太相通，但願能在每一個遇見仍直視對方的雙眼，給予彼此真摯的笑容，

也許百年的緣份，才換來今生的一個擦肩而過。

三步併作兩步，有時跟著融雪而下的流水奔馳，濺出白中帶藍的弧線，有時氣喘吁吁中又登上下一個垭口。那裡酥油燈影婆娑，人們跪下，讓身體完全親吻地面默禱，把隨行的珍貴物品掛在樹上或疊成堆，灑上沾粑獻給神明。蒼蠅盤旋，馬兒吃著，但也不以為意。他們多半跟著自己親愛的人，有時需要背負對方，因為自己從小也是被另一個人牽著手走來；信仰則是此行的依歸，喃喃自語渴望到達的遠方，也許會實現，也許就在複誦的分秒裡。

過了垭口，「接下來都算多走的。」你對自己說。

依稀記得，接下來都是一路可以飛馳的平地。明明確認過，每隔一陣子便能找到住的地方，但你此刻的路線、行程的安排已和眾人完全相反。離上一個遇到的藏人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當時削了一根青綠的竹棍，你卻嫌重丟了。他說離下個地方還要一段時間，你卻以為是他弄錯了，儘管當時身旁的牧童也說一樣的答案。

意識到時間的不可預知，但天色漸暗；不可能回頭，卻不肯定自己的體力。原本簡單前進的心，瞬間湧入了眾多進退取捨，汗逐漸滴下，嘴巴開始乾渴，但絲毫不敢停下。

大自然的變換是不等人的，過不久，原始林將換上黑夜的衣裳，那是全然不同白天的世界。你一邊暗罵最好是沿路都有住的，一邊擔心某些想像中的特定狀況會否此刻出現？這時別說山屋，連一路上來來往往的「扎西德勒！」也沒有，得處理這孤獨又焦急的情緒。

你突然想起不久前和藏人的對話。「你一個人？不會怕嗎？」「怕，但還是要走阿！」當時的從容，如今已如昨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