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imbing over Mountains for Strangers, Leaving a New Home in Mind

第一次。一個人翻過幾座山,訪一群陌生人,留下心裡的一個家。

他指著遠方,誰也不知道那是45度還是60度角,只說翻過那群山就可以找到某個彞族部落。

他指著遠方,誰也不知道那是45度還是60度角,只說翻過那群山就可以找到彞族部落。人某些時刻就可以為了某種固執啟程,帶上饅頭和麥芽糖,路上漸漸從幾個人、一個人到幾個小時沒遇到半個人,隨著回頭望出發的小村和隔山的梯田,已從讚嘆到消失蹤跡,你得開始學著分辨路上的腳印是否剛踩下,馬糞是否新鮮,見到水坑裡的大石便感到幸運,那是某個人為後來者鋪上的墊腳路,而你從中得到跳躍。

只剩風的聲音,「該回去了嗎?」的聲音響起,好幾次停了下來但總決定再走一小段就好。在某個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選擇就會出現,你選擇相信有路便一定通到某個地方,並接受這結果,即使得撥開樹叢,或走進幽暗的谷中。既然作了選擇,只剩下專心欣賞沿路的風景,每一個踏步都預示著接受的淡然欣喜,存在即意義,片刻即永恆。那巨松到小葉各有姿態,不變的是從瘦黃的蜷曲到豐盈的湛放,都承載了季節更迭的溫度。

從這座到那座山,在陽光還沒忘了奔馳前你終於看到許久不見的另一種動物,一頭牛象徵著附近有人家。徘徊柵欄口,幾個小孩探出頭望,不甘回去的你隨便找了個問題大喊(雖然早知道答案),包頭巾身穿傳統黑彝褶裙的長者打量你,

「別害怕,進來吧。」她比想像中還溫柔的口氣,用不擅長的普通話說著。

他們圍在爐邊烤火,除火爐與草蓆外,找不到太多家具。但每個人的神態優雅而放鬆,眼裡全無空虛疲憊而如同奔流的水,你想也許烤的是火,也是化不開的彼此。

「一個人來這嗎?沒有其他同伴?你熟悉山路嗎,走過了?」

答案通通是沒有讓她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她拿了顆蛋給你,而你知道你在都市已很少得到類似的歡迎之禮,這不只是平時市場的那顆蛋,而是維繫著山谷裡這幾戶少數民族人家的重要食糧:

人與食物彼此循環的連結,仍如此緊密而尚未被太多的生產、複製與消費切斷。就像你曾聽說的,這些第一次見面的人們儘管物質上擁有的不多,卻將心靈上能給予對方的一切不吝於保留。

眼睛瞇起來像月亮的男孩從沒忘了笑,綁了兩條小辮子臉上還掛著鼻涕的女孩已纏上肩帶揹著弟弟,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球,足以看到一個世界。他們在鏡頭前美的足以讓人濕了眼眶,也許因為那部分的自己已沈睡太久。我把相機交給了男孩,留下他眼裡的世界。

男孩帶我到他們對面的另一戶人家,這裡白天不打燈,只靠著藍天穿透的日光照亮。這些陌生人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要你一起坐著吃。孩子們有的沒有座椅,自然而不修邊幅的坐在地上,邊用手扒飯邊對你投以好奇的眼神,然後繼續吃著自己的飯,

他們看起來並不貧瘠,相反地卻是與群體之間,或是生活的各種必須,緊密的透過相處與勞動換取厚實的連結。長者奶奶在火爐上炒著豬肉,不斷要你多吃點,直到你的胃從步行中久未進食,到下一餐的胃也裝載不下。

大部分你都因為語言的隔閡說不上話,那些說不著的就用眼睛和表情溝通,相視而笑。

你了解他們因為擁有的不多,卻留下了世界與自己相處的自由。

「留下住一晚吧!」奶奶問。你其實想留下,但又擔心打擾,算了回程的時間後告別再次踏上山路。出發前她又多拿了兩顆雞蛋給你,你起先推辭但她非常堅持,

「我們是少數民族,不是特別富有但我們想給你這些。你走那麼遠,待會路上一定會餓,所以這幾顆蛋你要帶在身上,這幾包餅乾也一起。」

對了,這瓶維生素水也給你,你識字的應該看的懂,這是可以補充體力的。」

其實你根本不在乎這瓶水會不會實際上帶給你多少體力,你的心早就被這份慷慨的手給餵飽,不愁空虛,不畏啟程。你說了很多次再見,記憶總能定格在那些美好的人、那個眼睛笑起來像月亮的男孩,在門口說再見的畫面。

返程的路上你又差點迷路,但繼續堅持著一腳一步,裝著雞蛋,裝著維生素水,裝著餅乾,裝著多走一步而多認識自我一點的踏實,裝著人與人之間最樸實而深刻的愛,夕陽落下地平線之前再一次回到啟程時的田野。你忍不住一次次望著山的另一頭,好像看的見那家人望著月圓,依舊用勞動的手,知足的心哺育對方的光彩。

至於那瓶看似平凡的維生素水,從雲南沙溪旁某個不知名的山中,和你一起回到了台灣,經過了幾千里路而依然躺在你的背包。它仍持續的賜與你養分,就和心上的刻痕一樣,足以待上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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